正文 二十六 長征號“放羊”(1 / 3)

程少傑飛回江濱,沒有直接回家。他和肖乾在機場一間候機室裏,召集了省、市廠礦有關人員的會議,傳達了首長的新指示。同時,程少傑把早已在一萬米高空運籌的一個爆炸性方案交給了伍奇。

經過一番準備,當伍奇把具體行動計劃向程少傑作了彙報,連夜北上德勝關以後,程少傑這才算稍稍鬆了口氣,記起應該回家去看看了。

程少傑回到離開僅僅兩三天的家,不知為什麼,有一種荒涼冷落之感襲上心頭。在他眼裏,院牆下的蓬蒿好像長高了許多。卵石甬道上飄零著落葉。透過竹林掃過來的颯颯秋風,更助長了他孤寂的情緒。

程少傑腳步遲緩地步上樓梯。看門人替他打開會客室房門。

程少傑在門口木然地站了一會,打開了燈。

清虛虛的光線籠罩著落了一層浮灰的桌子、茶幾,屋子裏靜得叫人受不住。

他此時才意識到:人去樓空了,李勇娥在程萬鵬憶家史之後決然地帶著孩子離開了他,出走了。

程少傑從來沒有感到這樣頹喪和孤單過,他有氣無力地半仰在沙發裏,疏懶厭倦地點起一支煙,向上噴著一個又一個煙環,看著它們逐個碰滅在天花板上,一時感到百無聊賴。他望著牆上那張新婚合影,“並肩前進”的題字好像是嘲弄他一樣眨著眼睛……

他歇斯底裏地跳起來,啪一下把照片扣了過去。現在,看不見李勇娥那雙含笑的眼睛了。他狠狠吐了口煙霧,心裏罵道:“不識抬舉的東西!你走了倒好,四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活人還少嗎?”

隨即,飛機乘務員魏宏玲那魅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朦朧地一閃,消失了。程少傑抖抖煙灰,搖搖頭,孤芳自賞地一笑,心裏想:真見鬼!我竟然會讓封建社會的‘白頭偕老’這套糟朽玩藝兒在心裏占地位,竟然會對李勇娥藕斷絲連!李勇娥算什麼?一個普通的大學生,一個普通的調度員,一張已經逐漸失去青春光彩的臉龐……這有什麼可留戀的,難道她這麼一個人值得我即將成為要人的程少傑去負荊請罪,破鏡重圓嗎?哼,笑話!

這時,首長接見時的幾句話響在他耳邊:“你完全是個娃娃呢!有女朋友嗎?有,不理想?天下姑娘有的是……”

程少傑臉上漾出了得意的笑容,方才無端的煩惱和無名的悵惘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他突然記起了去年首長接見時送給他的那把花生。回到江濱,他像虔誠的佛教徒栽植菩提樹那樣把花生栽進案頭的花盆裏。幾天沒澆水了,萬一枯死,豈不辜負了首長的一片心意!

程少傑擲掉煙頭,走到寫字台前去看花盆。

他不由得狂喜了!那盆花生居然綠葉蔥蘢!

程少傑像是捧著萬世單傳的嬰兒,竟然在地毯上連續轉了幾圈。他想起了首長在贈送花生時說的話:“這是我在院子裏親手種的,拿去吧,讓我心愛的種子,在你們這一代中間開花、結果!”這是多麼大的期望啊!

電話鈴突然響起來。

程少傑從五裏雲霧中收回心思,去接電話。

電話是伍奇從德勝關打來的。他用暗語說:“車修好了,正點發車。”

程少傑眼前的浮思雜想一時跑得無影無蹤了。他看看表,已經快到淩晨四點了。按計劃,他此時必須到調度室去。想到他可利用他和李勇娥的舊情,再叫她為自己青雲直上當一回踏腳石時,他不禁得意地笑出聲來。他想,生活本身就像是一幕幕戲劇,那,我就得再維妙維肖地去扮演一次!

北部線調度室裏,現在恰好是李勇娥值班。

李勇娥自從聽了程萬鵬回憶家史以後,就搬出了那座孤零零的、幽僻得如同荒塚野墓似的江邊小樓。

她把小蓓蓓安置在路局機關第一幼兒園裏,交上十元錢的月夥,辦了長托手續,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可以專心致誌地工作了。

昨天夜裏到今天早晨八點以前,又是李勇娥的班。自從江濱扭轉了堵塞局麵以來,日裝車量很快達到了七五年同期最好水平。這個月正是鐵路運輸的旺季,西部的貨物和東部、南部轉來的貨列,源源不斷,一齊壓到北部這條主動脈上。李勇娥又累又緊張,可她心裏感到高興。她最怕再出現堵塞局麵,那不但國家受損失、司機休班沒保障,就是調度員的日子也不好過。你想想看,調度員是一個行車區間的總指揮,隻要一個車次晚點、一個車站堵塞,那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多麼麻煩嗬。雖然有經驗的調度可以扣住晚點車,盡量不打亂正常秩序,但那也夠頭疼的。倘若個個晚點,那簡直難於應付了。

現在李勇娥正坐在控製盤前聽著各站不時的報告,間或直接同進入北部線區間的司機們用無線電話溝通情況。屋裏電話鈴此起彼落,控製盤上紅光閃閃,李勇娥始終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中。已經淩晨四點多鍾了,這正是夜班最難熬過的困乏時刻。李勇娥頭上紮了一條被冷水浸過的毛巾,站起來發布著調度命令。隻要李勇娥頭腦中的睡眠神經抑製了,那北部線就亂套了。

揚聲器裏傳來呼叫:“我是分水!長征號牽引2315次四點四十八分正點通過。”

李勇娥說了聲:“好咧。四點五十一分1472和2011在分水會車,2011加掛零擔,1472正點發車!”

對方拖長聲調應答:“好——咧。”

李勇娥抬頭看了看電表,對了對桌上擺著的老懷表,俯在運行圖上,又標劃出一截藍線,箭頭從分水直指九盤嶺。再經過兩個小站,長征號就該返回江濱了,又是正點,今夜的正點率達到了百分之百。

李勇娥喝了一口冷開水,解下頭上的毛巾扔在椅背上,欣慰地按了一下無線電話紅鈕:“長征號,長征號——”

傳來了來自長征號上的粗獷聲音:“長征號在,有新命令嗎?”

李勇娥太熟悉這聲音了:“二叔!我是勇娥!你怎麼又跑火車頭上去了?怪不得曉越她們等了半宿,白接了一趟特快!”

送話器裏傳出程萬鵬的笑聲:“怎麼樣?咱江濱沒拉鬆套吧?”

李勇娥興奮地說:“沒有。昨天晚彙報完,方書記說,部裏又表揚江濱了。”她正要再說幾句,揚聲器裏突然傳來急促的呼叫:“我是九盤嶺,九盤嶺要點!請求長征號在九盤嶺停一分,有一個工傷同誌急需送路局醫院搶救!”

李勇娥把手中的紅藍鉛筆和三角板朝桌上一丟,當機立斷地說:“我命令,長征號2315次在九盤嶺停一分上病人。長征號、九盤嶺聽清沒有?”

九盤嶺回答:“九盤嶺聽到了!”

長征號機車上傳來答複:“長征號執行命令,九盤嶺停車一分!”

李勇娥正伏在桌上記錄方才的臨時命令,隻聽吱呀一聲房門開了。

李勇娥側過半個身來,眼睛餘光一掃,她愣了一下:程少傑像個幽靈似的,出現在調度室門口。

李勇娥說不清當時的一瞬間想了些什麼,她好像見了素昧平生的陌路人似的旋即調過頭來,把記錄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