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六 長征號“放羊”(2 / 3)

她沒有再回過頭去,手裏擺弄著三角板。她很奇怪,程少傑這麼早到調度室來幹什麼?他當路局主任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呢!難道是他從北京回來以後發現家裏人去室空,找上門來說服自己搬回去嗎?

她心裏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心軟,有勇氣邁出那個門坎,就該有誌氣不再邁回去,除非是……

程少傑悄無聲息地走到控製盤跟前,他似乎不想打攪她的工作,默默地摘下帽子,拿在手裏,在一張泡沫塑料電鍍折疊椅上坐下來。

李勇娥照常呼叫、下達調度命令,程少傑像外行看熱鬧似的在一旁靜觀。他們像是從天南地北冷丁坐到一條椅子裏的兩個陌生旅客,一時找不到攀談的由頭。

過了一會,還是程少傑長長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一個家,沒有了女人,實在不成其為家了……也不知你把孩子帶到哪去了,秋風涼了,孩子萬一感冒了,扁桃腺再發炎……唉,你好狠心哪!”

李勇娥心裏一動,可有一個無形的聲音在用理智教訓她:“冷靜,冷靜!別聽他這套甜言蜜語……”於是她冷冰冰地說:“我在工作,你出去!”

程少傑涎著臉拿起了運行記錄簿:“你大概忘了,路局主任是有權進入一切機要部門,其中包括進入調度所指揮生產的!”

這倒是有規章可循的。這等於說,程少傑可以賴在這裏不走了。李勇娥又不想在坐班時間裏分神同他爭執,隻好由他去。她頭也不回地說:“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程少傑將運行記錄瀏覽了一過,扔在調度台上,問道:“二叔在長征號上?”

李勇娥沒有出聲。

這時,突然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喊:“李調度!我是九盤嶺,我是九盤嶺!長征號不執行命令,不但不停車,而且通過時不減速,好像是製動失靈!”

李勇娥呼地站起來,緊張地掃了一眼運行圖。

這一瞬間,一種狂喜的神情浮過程少傑的臉龐,隻是李勇娥沒有發現。

程少傑搓著手站起身:“快聯係,快聯係!”

李勇娥接通了無線電話:“長征號,長征號,你回答!”

顯然是長征號司機拿起了話筒,李勇娥清楚地聽到了隆隆行駛的機車吼聲。沉了一下,聽程萬鵬冷靜地叫道:“長征號報告:機車衝下九盤嶺長大坡道時,司機周震在發現九盤嶺乘降所停車信號後,正常撂閘無效,撂非常閘無效,列車正以九十五公裏速度行駛,有放羊危險!”

李勇娥額角和鬢發下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先向九盤嶺叫道:“急患改乘2011次!”又急忙向下一站呼叫:“落霞山,落霞山!我是北部調度!把正線騰出來,把正線騰出來,放長征號通過!”

落霞山回答:“長征號是側線通過,你不是下令正線讓給旅客列車了嗎?”

李勇娥果斷地更改命令:“長征號製動失靈,千萬不要叫旅客列車壓住正線!你站馬上騰出正線,維護好一切秩序,把1070公裏的線路施工停下來,一切人員迅速閃開!”

落霞山複誦了一遍命令後回答:“馬上照辦!”

這時程少傑焦灼地說:“這真是……唉,長征號是二十七年安全行車的紅旗呀,想不到在四百萬公裏接近光輝終點的時候,竟出現這樣可怕的意外!”

李勇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別在這兒念喪經好不好?”

她啪地接通了長征號無線電話,正要喊話,程少傑按住了她的手:“你要冷靜,當指揮員的一念之差,可能給革命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

李勇娥厭惡地抽出手來。

程少傑急切地說:“勇娥,現在是工作,不是在家裏鬥嘴嘔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用什麼措施來搶救?長征號無論如何不能一敗塗地呀!”

李勇娥快哭出來了!怎麼辦?按鐵路規章要求,當一列車放羊的時候,為了避免橫衝直撞的列車造成威脅其他車輛的正麵衝突,為了避免側麵相撞和發生追尾事故,避免對橋梁、隧道和其他車站設施的破壞,隻有一個辦法,開通下一站的安全線,把這列放羊車甩到一邊去,聽憑它毀掉!

這是行車調度和機務部門的常識,程少傑是念過鐵道學院、幹過幾年鐵路工作的人,會不懂這個?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這時,李勇娥焦急萬分!長征號不是普通的機車。它是有著二十七年光輝曆程的英雄機車,它是在解放戰爭後期和抗美援朝戰爭中屢次立功受獎的機車,它是為毛主席拉過多次專列的機車,是被周總理親自派往各地宣傳毛澤東思想、解決過多次堵塞局麵的機車,這次又是國務院領導華總理親自派往江濱的帶隊車。它萬一出事,經濟損失還在其次,政治影響不可彌補呀!作為一個調度,李勇娥必須盡一切可能把長征號保存下來。

一霎那間,她仿佛已經忘記了與程少傑的隙怨,下了決心似的說:“少傑,我們要盡到一切努力,保住長征號!我打算撤銷長征號到江濱的終到命令,和南線調度商量,讓它放行向南開,通過江濱……”

“什麼?”程少傑瞪大了眼睛:“你讓這個脫韁的野馬再去威脅南部線嗎?”

李勇娥說:“江濱往南,是千分之八的坡道,可以緩衝一下,隻要速度降下來,長征號的人就有辦法避免這場災難。”

沒等程少傑表態,長征號在呼叫了:“我是長征號!請求通過江濱緩速,請批準我們的請求……”

李勇娥剛要下令,程少傑搶先對送話器下達了命令:“不行!那樣你們將危及南部線正常運行,而且,很快有國際列車進入區間,絕對不行,你們要另想辦法!”

李勇娥像挨了一悶棍似的愣了一下,旋即發瘋般地撲過去,抓住程少傑的領口:“你——你這是政治報複!”

程少傑倒顯得十分冷靜。他輕輕地把李勇娥的手撥拉開,一臉痛楚的表情:“冷靜點吧,勇娥!我難道不知道長征號的榮譽嗎?難道我願意在我的局裏發生這樣大的事故嗎?難道我不知道有我的親叔叔在車上嗎?親者嚴、疏者寬,不能因為車上有我們的親人就開這個破壞規章製度的先例,勇娥,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應當立黨為公啊!”

李勇娥焦急地聽著程少傑這一番剖白,她覺得麵前站著的人不是跟她一起生活了九個年頭的丈夫,而是政治掮客、政治流氓。她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地說:“我是調度,我有權!”

程少傑冷笑一聲說:“可你這個調度權是路局、分局給的。”說畢,他接通了江濱站運轉室:“我是程少傑,我在北部調度室裏。現在我命令,立即開通安全線,撤出附近一切作業車輛、人員,把放羊的長征號甩到安全線上去!”

對方驚愕地“啊”了一聲:“這……程主任……”

程少傑不容置疑地說:“執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