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說或因傳子之勢已成,挽之不易,故不欲再發其論。我雖不敢批評大賢,但假使孟子亦繼孔子之歎而歎之,孟子以下之各代儒者,亦相繼而歎之,傳賢之公未嚐不可挽回;即使不易挽回,尚可寄之於人類希求的理想中,不至使後世之學者,反誤孔子大同之說為後人偽造,其違背於聖人之旨者,深且戾也。
我讀史,至夷齊叩馬而諫,我以為此段曆史,有所失真。“以暴易暴,而不知其非”為夷齊諫之本旨。蓋見其本者,不會言其末,明其真者,不肯道其偽。孟子謂:“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夷齊豈能以不孝不忠責之武王,置紂之殘殺人民而不顧,尚何求仁得仁之足言乎!
夷齊叩馬而諫,蓋諷之也;諷其勿蹈傳子之故轍,冀其用兵之初,即布傳賢之令,昭示國人,以複聖製,為用兵之旨,國人聞之何等暢悅,其所諫者在此。否則武王聖人也,紂暴君也,以聖人易暴君,何可謂之以暴易暴。夷齊亦聖人也,豈不辨此。蓋以其若傳子,不過以桀易紂,將以紂易幽厲而已,謂之以暴易暴,方為恰當。
夷齊之諫,不是說湯不如桀,武不如紂,是說若傳子,禹等於桀,湯等於紂,武亦等於幽厲。然傳子之製,禹湯共傳四十五代,經過一千餘年,至周更有不可易之勢,夷齊此諫,雖太公之賢未肯實告,避嫌也,曆史亦未敢實書,避忌也。
可以說傳賢之製,堯舜行之,禹受之,孔子歎其廢,夷齊諫其複,此外不隻無大同之識者,反有將大同侮為偽造,此皆趨焰附勢之流,不知政治之真諦,不明人欲之可懼。自傳子以來,雖賢能亦皆生活於殘酷之中,不自知其慘痛,深可慨也。
自廢井田製土地公有變為私有之後,將天然供人生產之土地,變為地主剝削勞動者之工具,既奪佃雇農之產物,複滅佃雇農之人口,其殘且酷,亦謂至極。
孟子對井田之廢弛,歎息不置。自秦廢除井田製後,後世之君相學儒,亦不少謀恢複井田之人。井田時代之農人,可養八口之家,井田廢後之佃雇農,因土地私有,被地主剝削,僅能養四口之人。我所以說佃雇農既被奪其產物,複被滅其人口。一方麵不勞而獲,驕奢淫佚;一方麵終歲勤勞而無立錐之地;惹起佃雇農對地主之不平,發生生活之矛盾,由矛盾而鬥爭。但此為製度,雖由矛盾而鬥爭,其痛苦亦是不能解決不能停止不能忍受的。這不能解決不能停止不能忍受的痛苦,變成一種瘋狂的行為,即成為社會上造亂的空隙。
注:閻伯川於民國二十年三月十四日、二十三年八月九日、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三十六年四月十四日,先後論傳賢及井田,並有紀載,可資參閱。
以上中國曆史上演變的兩大病根,使政治的設施,均建立在這病根上,乖戾了一切的政治設施,毀滅了人類之幸福,殘害了人類的生存,但這兩個病根,不隻中國為然,世界各國皆然。按說世界各國政治,均多民主,傳子之病象已去,我以為傳子之病根仍在。結黨的競選,仍是賢能求人民,不是人民求賢能,仍是部分的民主共和,不是全麵的民主共和。
至於資本家剝削勞動者,已為今日世界工業發達的國家重大的問題;這個問題,較之地主剝削佃雇農,尤為嚴重。因土地的生產工具,屬於天然,不易增減,農田的產物,是人生的必需品,不能停止的,且土地可零星使用,可以產生自耕農。工業機器的生產工具,屬於人造的產物,所產生的產品,亦多係人生的次要品,易於停止,且工業生產工具,不易零星使用,不易產生勞資合一的工廠。故政治環境以工業國家較落後國家亦複雜而嚴重。
今日的政治病根,世界相同,所以形成現世界人與人間國與國間的種種矛盾,由矛盾而鬥爭、戰爭,成為今日人類毀滅的前夕。欲去此病根,政治製度上須實行人民求賢能的直接選舉,經濟上須去除地主剝削佃雇農與資本家剝削勞動者的剝削製度。政治之病根去後,一切製度皆能公平合理,政治上一切設施,皆是成己成人,自無強淩弱、眾暴寡、富欺貧、智詐愚一切的不良現象。政權與人民無矛盾,政治與民需相統一,當然政治易施而政效易見。
吾人生存於現世界,科學發達,交通便利,距離縮短,往來頻繁,今日之全世界,等於已過的一國;欲某一國之幸福,須著眼於世界之大同。欲實現大同,必須政治經濟雙方並進。政治上去階級之不平,使人各平等,實現身份的大同。經濟上去剝削的不平,使勞享一致,實現經濟的大同。國際上,大國小國強國弱國間去武力的侵略。工業發達與工業落後的國家間去經濟的侵略,實現區域的大同。使強弱相安,眾寡相融,貧富相扶,智愚相助,無矛盾,無鬥爭,無戰爭,以完成安和的大同世界,此為今日全世界人類之所希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