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病房中兩張鐵床上,臥著一個負傷的我,臥著一個臨行的她,我們彼此心裏都懷有異樣的沉思和悲哀;她是山窮水盡無路可通,還要紮掙著去投奔遠道,在這冰天雪地的寒風淒緊時候,要踐踏出一條道路,她不管上帝付給的是什麼命運?我呢,原隻想在塵海奔波中消磨我的歲月和青春,哪料到如今又做了十字街頭,電車輪下,幸逃殘生的負傷者!生和死一刹那間,我真願暈厥後,不再醒來,因為我是不計較到何種程度才值的死,希望得什麼泰山鴻毛一類的虛銜。假如死一定要和我握手,我雖不願也不能拒絕,我們終日在十字街頭往來奔波,活著出門的人,也許死了才抬著回來,這類意外的慘變,我們雖不願它來臨,然而也毫無力量可以拒絕它來臨。
我今天去學校時,自然料不到今夜睡在醫院,而且負了這樣沉重的傷。漱玉本是明晨便要離京赴津的,她那能想到在她臨行時候,我又遭遇了這樣驚人心魂的慘劫?因之我臥在病床上深深地又感到了人生多變,多變之中固然悲淒慘哀,不過有時也能找到一種意想不及的收獲。我似乎不怎樣關懷我負傷的事,我隻回想她自己煙雲消散後的舊夢,沉戀著這驚魂乍定,恍非身曆的新夢。
漱玉喂我喝了點牛奶後,她無語的又走到她床前去,我望著她沉重的雙肩長歎!她似乎覺著了。回頭向我苦笑著說:“為什麼?”我也笑了,我說:“不知道?”她坐在床上,翻看一本書。我知她零亂的心緒,大概她也是不能睡;然而她知我也是不願意睡,所以她又假睡在床上希望我靜寂中能睡。她也許不知道我已厭棄睡,因為我已厭棄了夢,我不願入夢,我是怕夢終於又要驚醒!
有時候我曾羨慕過病院生活,我常想有了病住幾天醫院,夢想著這一定是一個值的描寫而別有興感的環境;但是今夜聽見了病人痛楚的呻吟,看見了白衣翩躚的看護,寂靜陰慘的病室,淒哀暗淡的燈光時,我更覺的萬分悲槍!深深地回憶到往日病院的遺痕,和我心上的殘跡,添了些此後離夢更遙的惆悵!而且願我永遠不再踏進這腸斷心碎的地方。
心緒萬端時,又想到母親。母親今夜的夢中,不知我是怎樣的入夢?母親!我對你隻好騙你,我哪能忍把這些可怕可驚的消息告訴你。為了她我才感謝上蒼,今天能在車輪下逃生,剩得這一副殘骸安慰我白發皤皤的雙親。為了母親我才珍視我的身體,雖然這一副腐蝕的殘骸,不值愛憐;但是被母親的愛潤澤著的靈魂,應該隨著母親的靈魂而安息,這似乎是暗中的聲音常在詔示著我。然而假使我今天真的血跡模糊橫臥在車軌上時,我雖不忍拋棄我的雙親也不能。想到此時我眼中流下感謝的淚來!
這間病房中兩張鐵床上,臥著一個負傷的我,臥著一個臨行的她,我們彼此心裏都懷有異樣的沉思和悲哀;她是山窮水盡無路可通,還要紮掙著去投奔遠道,在這冰天雪地的寒風淒緊時候,要踐踏出一條道路,她不管上帝付給的是什麼命運?我呢,原隻想在塵海奔波中消磨我的歲月和青春,哪料到如今又做了十字街頭,電車輪下,幸逃殘生的負傷者!生和死一刹那間,我真願暈厥後,不再醒來,因為我是不計較到何種程度才值的死,希望得什麼泰山鴻毛一類的虛銜。假如死一定要和我握手,我雖不願也不能拒絕,我們終日在十字街頭往來奔波,活著出門的人,也許死了才抬著回來,這類意外的慘變,我們雖不願它來臨,然而也毫無力量可以拒絕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