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得不能再土。那語氣中古都城南口音太重。她想起了古都那位A省出版廳的譚冠廳長的口音和這位杜天馬的太相似。而他表述的語言卻那麼拗口聱牙,簡直像是天國裏的鳥語。而眼前這位海詩人對他的放言高論卻很不以為然。海詩人自我標榜的是詩界最新流派新寫實主義的代表,和眼前這位自命為後現代主義的詩人顯然並不相投。海詩人呷了一口茶,用輕蔑的口吻說:“哎,小杜嘛,不是我,他早就倒斃在香港街頭了,你當他是什麼人,現在人五人六的,以前隻是一個古都市的三流文人。”於是他和眼前這位司愛的小女人喁喁細談起了杜天馬。

“杜天馬這小子,原來不叫杜天馬。這名字是他到香港以後改的。他是古都市人,也是國軍去台人員遺留在大陸的子弟,其命運可想而知。1949年國軍撤退去台灣。其中有一姓杜的上校團長。這團長臨別前告別了身懷六甲的太太。杜上校是隨大軍坐火車去了西北,準備建立反共複國基地的,以為不幾年就可能反攻回古都市,太太就留在古都市。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日子,杜天馬降生人世。不久古都市陷於共軍之手,為了不株連子女,杜天馬隨了母姓,取名梁來春。杜太太從此緘口不言上校,隻當是國共內戰中死了,她也未改嫁,一直守著兒子,在城南開著一爿小老虎灶。”

海詩人看著張麗姍疑惑不解的樣子,解釋道:

“這老虎灶就是茶水爐,在沿街的房子裏,開一個門麵,砌了一個大灶,嵌上幾個鍋,水開了,就幫附近的居民灌上一瓶,那時5分錢一瓶,現在台灣和大陸都已見不到了。母子倆相依為命,杜夫人將兒子扶養成人。國軍遺留在大陸的家屬,其日子之艱難是可以想象的,狀似孤兒寡母。好在梁來春聰明好學,從小學到中學在班上的成績一直領先。家境雖然貧寒,然而杜夫人知書識禮,教子有方。原指望兒子能順利地考上大學,將來分配一個好工作也算有了指望,不想大陸鬧起了‘文化大**’。杜夫人倍受磨難,梁來春下放農村,眼見憑學業進取的希望破滅。梁來春獨辟蹊徑,追隨時尚寫下了大量的**詩文。他寫的詩歌頻頻見報,成了小有名氣的詩人。“文革”過後,知青返城,他也回到了古都。中共改革開放後,杜上校已退役經商,並小有積蓄。杜上校始終掛念大陸的母子,輾轉托人去大陸查詢母子下落,竟也聯係上了,從此兩岸常有書信來往。梁來春已成為一文藝刊物詩歌編輯,也常有詩歌發表。那詩當然是基調始終昂揚、詞藻堆砌得十分華麗的那種,也是大陸流行的那種格式。在大陸詩界,他的詩最多隻算是三流的。如果沒有杜上校那老子臨終前的電報,他也許一輩子就是一個小有名氣,名氣又不太響的詩人,最終湮沒在一大批自稱詩人的人海之中,就是偶有詩作發表,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這邊海詩人在向張女士小聲介紹著杜天馬,那頭杜天馬還在慷慨陳詞介紹自己的新發現。其實坐著喝茶的文人詩客們都在各談各的。那位留著小胡子的老詩人竟和坐在身邊的一位身材肥碩的女詩人在猜拳調笑,輸了就罰喝茶,玩得很開心,也很斯文。有的人隻是出於禮貌,才耐著性子聽杜天馬吹下去。

杜天馬正在對自己的觀點做著小結,那是一種詩的語言:

“對美麗的拒絕,最終顯露的是詩的無美的本性。詩是語言的符號,語言是生命的存在和發展,一切就是這麼簡單。回到語言來的路上去,回到美的之前,至於怎麼回到,我隻能沉默。這就是詩。”

最後他朗誦自己的新作《兒子.老子》:

兒子仔細測量

老子留在床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