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的饋贈,他企圖把這沉重的精神十字架,轉嫁給中國老軍人,
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看著已經不很年輕的妻子臉上掛著淚光,他溫柔地用多毛的大手擦去她眼角的淚水說:“親愛的,這沒什麼。你的爸爸,不!是我們的爸爸,才是真正的軍人,軍人是不受誘惑的。”說完他豎起了大姆指。
艾婷婷破涕為笑。
第四十章(1)
第四十章(1)
192
譚儒文靜靜地坐在覺明精舍的陽台上。望著遠方一脈朦朦朧朧的青山,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台北的氣候不像他的故鄉大陸那樣的四季分明,而是乍暖還寒,陰晴冷暖,有點捉摸不定,就像他晚年的心情那樣。他想擺脫世事的紛擾,潛心在佛學中求得解脫,去感悟世間萬事萬物生生滅滅的真諦,解除自己無常的痛苦,求得永恒的快樂。然而,他又難以擺脫塵世的喧囂和俗務的幹擾,他以為他躲在這深山裏做一個修行的隱者和居士,可以終了餘生,以贖前世罪孽。可是當局卻又經常時不時地希望他在重大場合去出出場,比如黃埔建校紀念日,
雙十節,抗戰勝利日,還有蔣公誕辰和逝世等節假日,都要他這個抗日和反共的英雄穿著中將軍服,掛滿勳章、勳表出場應應景。
他覺得穿著這些華麗的官服,已完全找不到當年的感覺。那是一具形神皆已憔悴不堪的行屍走肉,披掛著滿身輝煌,在過去的光環中逢場作戲。最令他討厭的是,有時還要時不時地捧讀一些早就由他所在供職的那個衙門,也即國府“國防部”的戰略顧問室的秘書起草好的發言稿,照本宣科一番,弄一些反共複國近似夢囈般的空話套話當眾表演一番。不過,現在改成了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之類空洞說教而已。這就有如是一個被人牽著線的木偶在表演,
他感到難受極了,也苦悶極了。而當他鄭重其事地向衙門裏的官員提出去大陸探親時,每次都總是以政治上的原因予以婉言相拒。
什麼你是抗日反共英雄呀,要保持晚節,不要上中共統戰宣傳的當之類等等。其實這純屬某種老年人晚年的思鄉之情,與政治是完全不相幹的事,為什麼要把這簡單的感情複雜化呢他對當局的心態百思不得其解。對於回大陸去見梅韻貞一麵,他感到徹底的絕望了。
他凝視著陽明山頭縈繞的一片烏雲,想到了家鄉的黃山,古都市的紫霞山,溪城的茅峰山,仿佛有了某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古都市到現在應該是寒冷的冬季了,韻貞在幹什麼,冠中兒還是忙忙碌碌地在官場中奔走,他好像也是應該到了退休的年齡吧……。
今天上午,他的台灣夫人又來了,名曰探病,其實也是來看看他還能活多久,希望把他僅存的一點財產。那當年存在美國花旗銀行的美元和一些金條、銀元及他畢生所收藏的古玩字畫收到自己的腰包裏。至於他頂留給梅韻貞的,甚至包括那張大陸古都市圓明園路上的房契,那是他通過張麗姍從“國防部”的檔案室複印來的,也是留給大陸親人的惟一一塊不動產,她也想統統帶走。這個愚蠢而又貪婪的女人,不顧他年老體弱,哭天抹淚地嘮叨一通。他帶著某種憐憫心態看著這個不算年輕,卻打扮入時的女人,像是在看一場表演。年輕時的她帶有山地女子的幾分嫵媚和淳樸,對他唯命是從,關心體貼,在他離鄉背井,寂然一身,倍感孤獨之時給了他溫暖、體貼,以後又結了婚,生了孩子。那是根據當年老當家製定的台灣“戡亂法”,規定在大陸喪失或失去聯係多年的配偶允許再娶。於是這個姓姚的,長相不俗,卻缺少文化修養的山地女人就闖進了他的生活,成了名符其實的小將夫人。他們生了兒子,就像是完成了牢不可破的鐵鏈的鑄造。把自己牢牢地和這個女人拴在了一起。他反而成了她的一件華麗袍服,他想擺脫也擺脫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