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一個身材短小的西裝少年,突然匆匆地從外麵進來。他穿著棕色的厚呢大衣,裏麵灰色柳條呢的西服,紫色領帶,白硬領,裝束非常入時。那短褂的鈕子也和大衣一樣地沒有扣上“露出一條金表鏈,扣在他的馬甲鈕上。是個遲到的賀客嗎?可是神氣有些異樣。他走進來時腳步特別急促,氣息也咻咻不調;到了客堂階前忽然站住了,把手中的黑呢帽舉起來揮了幾揮,高聲發話:”諸位,請原諒。我——我有一句話——一個嚴重的報告!“
他發話的聲浪宏亮而顫動,不由不使賓客們都吃一驚。雜亂的談笑聲浪都給壓停了,大家都回過頭去:有幾個還離了座位,立直了身子。四五十人的視線一時都集注在那少年的身上。
那人的年紀約摸二十六七,身材不很高,瓜子臉,麵色雖瘦而且黑,但隆直的鼻子,濃長的睫毛,有力的眼睛,可算很整齊漂亮。大家目光灼灼向他呆瞧著,誰也猜不透他的來意。客廳中完全寧靜,沒有一個人說話。白發的主人愕住在客堂的一角,張目注視來客,也不動不響。
少年又高聲說:“諸位,你們不都是著作界裏的人嗎?著作人處於領導群眾的地位,他的人格自然是應當高尚超絕的。但是你們可曾意想到達高尚的麵幕後麵隱藏昔一個‘賊’?”
“咳!…咦!…”
大眾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種驚異聲來,可是聲浪並不高,隻是一種唧唧噥噥的私語。接著的是麵麵相覷,彼此的眼光中,仿佛都含著暗示的問句:“一個賊?
哪個賊?“
大家把視線交戰了一會,又歸於難堪的緘默,客堂中又沒有一絲聲息。數分鍾前笑語喧鬧的快樂氣氛,空時間竟變成殯官一般!
少年繼續道:“你們可知道那個賊是誰?……要不要我指出那個賊來?”
唉!太緊張!誰來打破這難堪的局麵?可是賓眾仍保守著靜默;我也喪失了應變的智能。這靜默似暗示接受那少年的問話,並在鼓動他發表。
少年歎息道:“唉!我本不願意如此。但我為良心所驅迫,又不願見那假麵的賊混雜在清高的著作界裏——並且盤據著著作界的要津。我老實說吧。有一個無名的作家,拚著心血著成了一篇長篇小說,正想出而問世,忽被那假麵賊看見了。那賊便甘言誘惑,在小說上署了他的名字,應許把某種條件作為酬報。那小說出版之後,果然風行一時。那賊坐享其成,還不知足,更忍心地把應許的酬報抵負了!唉!
諸位,請想一想,著作界裏有了這樣一個沒心肝的賊,是不是全體的恥辱?
“
靜默破裂了,噥噥的聲浪又禁不住從四角裏騷動起來。那少年的說話分明已擊中了多數人的心坎,大家都近乎義憤填膺。內中有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忽然立起來,似乎自動地代表了全體,厲聲向少年質問。我認識這人是國民日報的編輯左一萍。
左一萍說:“喂,你的話實在嗎?如果不虛,請你直截指出來!別含含糊徹。”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網⑦友⑦整⑦理⑦上⑦傳⑦
接著又有幾個少年客人同聲附和,催著他快說。喧奴聲又一度寂滅。那少年緊閉了嘴唇,張著凶銳的眼睛,隻向客堂一角注射著。我依著他的視線瞧去,似乎那視線的尖端注定在俞天鵬的臉上。天鵬的臉色確乎變異得可怖。
他的麵頰上泛出灰白,眉峰間刻著深紋。他的兩眼大張,也向這少年凝注著。
他站在一隻椅子的旁邊,一隻手按在椅子的背上,他的身子好似微微有些顫動。
少年又發聲道:“我自己來介紹吧。我叫錢芝山。我所說那個無名的作家就是我!當我被騙的時候,我還在假麵堿那裏當他的書記。現在你們不是要我說出那賊的姓名來嗎?唉!……”
我看見俞天鵬的麵容越覺灰白,好像要和他的烏絨帽子下麵的頭發竟色。他的雙手握著椅背,咬緊牙齒,好似有什麼說不出的痛苦。難道錢芝山的話和他真有關係?
那少年略略停頓,又說道:“也罷!我姑且留他些麵子,隻把那篇他所替冒的小說告訴諸位。那就是現今宣傳的《愛與仇》——”
“哎喲!……”
錢芝山的話還沒有完,“哎喲”一聲之後,有一隻椅子直向錢芝山的頭部飛過來。
啪噠!
椅子落在階石上。那少年還在格格地冷笑。我回頭瞧那飛椅子的人,果真就是主人命天鵬。眾客都離了原座,局勢紛擾了。我正待上前排解,忽見那老作家跨前兩步,舉著雙拳,從齒縫中迸聲咒誓:“你這無賴!……你——你這畜牲!
……“
天鵬的身子已支撐不住,上身晃了幾晃,向後一仰,便跌倒在地上。似乎他因著不勝羞辱,已昏暈過去了。於是紛擾加增,大家都奔過去趨扶。
一個細眉美目、身材苗條的少女倉但地從後麵出奔來。伊是天鵬的女兒俞秀棠。
伊本在裏麵書房中陪女親戚,因著客堂中忽而喧鬧,忽而靜寂,走出來瞧瞧。
伊忽然看見伊的父親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