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樹海棠從吐芽到妖嬈慵懶的綻放。

淡紅色的妖氣中間忽然出現一個紅色的點,那個點漸漸清晰,慢慢露出海棠花的樣子。林夷望著那恰好位於丹田的海棠花,不禁心中一驚,忍不住拉了拉沈醉的衣袖。沈醉低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鎮定裏隱約浮著一絲悲傷。

他的答案是確定的。春睡海棠就是花未眠丹田內的本命之花,要打開花塚,就必須廢去花未眠所有修為。

他知道為什麼花未眠露出那又不舍又甘願的表情了。林夷心中一陣酸楚,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花未眠,快速地在體內翻撿藥材。

可是本命之花被毀不同於經脈被毀,經脈被毀能用坤池之水,本命之花卻是花妖族修為的代表……

“喝——”正在林夷冥思苦想的時候,花未眠忽然輕喝一聲,雙臂一振。那朵飄浮在他丹田之前的春睡海棠便飄飄悠悠地向石門飛去,無聲地撞在石門上。石門的中心立刻出現一朵同樣的海棠花,淡紅的光芒綻放,石門便如春雪投湯一般消失了,前方是一片朦朧的光亮。

石門消失的一刹那,花未眠也唔的一聲雙膝跪倒在地。

“花未眠!”林夷立刻衝上去抱住他的雙臂,出手如電般拍了他幾處穴道,將自己體內的木屬生氣渡進他的經脈。隨後,一朵小巧的玉靈芝被林夷取出,林夷道了聲“張嘴”,手掌便朝花未眠的嘴一按,二話不說塞進花未眠嘴裏。

“……”花未眠瞪大了眼看他,咀嚼的時候嘴唇一下一下地摩攃著林夷的手心,柔軟而溫暖,就像親吻一樣。

“咳……”林夷瞬間紅了臉,將蛟龍叫出來。蛟龍靈活地用尾巴一卷就將花未眠卷到了身上馱著,安慰道:“你別怕,主人可厲害了,一定能救你的。”

花未眠卻眯眼笑了,他修為盡失,現在就跟一個廢人一樣。林夷的木屬生氣和玉靈芝保住了他的丹田,但他本是妖嬰期的修為,要從頭修煉,是何等的打擊!

林夷心中難過極了,轉頭就望沈醉。沈醉回了他一個溫柔而安撫的眼神,表示他已經通知慈雲山的辛夷花使,命她送來坤池之水。

“走吧。”他起步走在蛟龍身邊,三人一同踏過石門。

有風,風非常溫柔,風裏帶著淡淡的花香。那感覺像聖堂山上沈醉為他飛舞的躑躅花瓣,但比那更溫柔,更叫人沉醉。四周圍繞著白色的霧,那是保護的結界,林夷偷偷地想象,穿過它就能看到繁花似錦,五彩的花瓣在風裏飛舞,場麵美得比小說裏最美的場景還要美麗。

但是白霧散去的刹那,林夷的腳步停住了。

沈醉沒有問他為什麼,因為即便眼前的情景是第二次見到,他的心頭仍然充滿了悲傷。

山體隻是薄薄的一層岩石,高山的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山穀。平坦而肥沃的地上,無數的花草一棵挨著一棵,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地麵,不留一絲空隙。但是,所有的花草都是枯萎的,滿目除了灰色,再沒有別的色彩。峭壁前邊,分東南西北各長著一棵樹,無一例外,這些樹木也是枯死的。這灰色與死亡的中央,一叢灌木支棱著細長的枝條,昂首立著,像一個寧死不屈的戰士。那帶著花香的溫柔的風,便是從那叢灌木上散發出來的。

如果生命裏沒有沈醉出現,如果沈醉不是花妖族的族長,如果進來之前沒有那溫柔的風,林夷就能當這是一塊普通的枯萎之地,跟他無關。但因為有了沈醉,因為他身上穿著姚黃織羽,所以他清楚“花塚”的真正含義。

這裏,是花妖族戰士的墳墓。這無數的枯萎的花草,都曾經化出靈識,變成活生生的人,與入侵者奮勇廝殺,保衛他們的族人和疆土。

“花妖族……”沈醉說,第一個字的聲音有些嘶啞,每一個字都低沉得好像怕驚醒了沉睡的戰士。“當年妖界之主鳳皇為了讓六界平等,與鬼界聯合,點燃了六界之戰,逼迫仙界和佛界放棄對妖界的控製。花妖族是妖界中最驍勇也最忠誠的一族,在那一戰裏立下了汗馬功勞。妖王白孔雀曾說過,沒有花妖族無所不達的傳信,沒有花妖族為鬼族遮擋陽光,這一場大戰不會勝利,妖修們即便不是修仙,也要永遠經曆天劫,被天雷劈打,直到妖界的人才一天天減少,徹底淪為仙界與佛界的奴隸。”

他中間停頓了很久,表情悲痛自責但沒有後悔。林夷心裏就像被蛛絲勒住了一樣,喘不過氣,血一點點滲了出來。他默不作聲地握住了沈醉的手,用最簡單的動作,傳遞最堅定的心意。

“最後一戰,魔1界與人界也參加,六界混戰,花妖族擔任通信,被仙界全力攻擊。仙界知道敗局已定,便拚盡全力要毀了花妖族,要斬去妖界的耳目,令下一次的戰爭裏妖界再不能傳訊如電、鳳皇再不能全盤控製戰局。當時鳳皇為了保住妖界已成強弩之末,人、魔、鬼三界自顧不暇,世間沒有一個部族能支援花妖族。花妖族最後一位真正的妖主,世間最後一朵千瓣魏紫被仙界打散修為、撕裂魂魄,化成最初的花根埋在花府之中。他拚盡最後的神識,用魏紫烈焰將十二位花使送到人間,以《天香心法》的無上奧妙隱藏他們的妖氣,但同時也被花府的結界困在花根裏,永遠沉睡。千瓣魏紫一死,花妖族便在這個地方,用十萬花妖、四位花將、一位花相的修為與鮮血,徹底封閉了洛川花府的大門。被送到西京城的海棠花使冒著生命危險趕回來,用心血結成春睡迷牆,把這個地方保護了起來。除非海棠花使自願挖出丹田裏的本命之花,否則花塚的門誰也打不開,花妖族的戰士,也誰都奪不走,誰都不能徹底殺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