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了沉默的訴說(1 / 3)

這世界上有一個地方,我知道它,但偏偏,我們永遠也無法抵達。

——塞薩爾·巴列霍

那裏,邊界終止,道路消失。寂靜開始。

——奧克塔維奧·帕斯

長長短短的時光都在這裏了,邀你做我的讀者。

——少年時寫下的詩句

這篇《為了沉默的訴說》是我至愛的一篇文字了,寫於2002年6月。本來應該是一本“書”的後記,但現在仍隻是眾多散亂文字中的一篇。在此之前,寫過一篇《夜雨》,大約說過這樣的話:我對這些層層疊疊的文字實在沒有辦法了,還是為文字建造一所房屋吧。也許一本書才是它們最後的歸宿,是能夠安置它們的家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開始為期待中的“一本書”而悉心準備,卻是從這篇“後記”開始的。前麵的這段話中,有很多“文字”和“開始”,這就是那時的心態。許多文字和許多開始占據了我所有的時間,好像眼前的所有都是一派新天新地,沒有陰影、沒有痕跡,當然也沒有什麼殘缺——6月的太陽透過樹林在小路上映照出閃耀的光影。路邊的花花草草顯現出生命中磅礴和細微的感動。每一扇窗裏流露的都是祥和的氣息。我背著重重的背包在林間穿過,裏麵裝的都是音樂、畫冊,還有星星點點的文字。連風都是輕柔的,沒有歎息。時光在我的前方召喚,仿佛那裏有我所要的一切——天空和大地——前者用來夢想,後者用來書寫。如今,我已無法揣摩當時的諸多想法了,有時好像麵對另一個人,既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是隔山隔水的路人,縱使相逢仍不識的陌路上的風雲際會,隻能是擦肩而過的煙塵。有關屬於自己的“一本書”的夢想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的,即將實現了——然後更快的,被自己舍棄了。那也是接連有雨的一個下午,我坐在房間的地板上,滿桌滿地都是紛紜的紙片。突然想到了某種“意義”——那時,所謂意義還有著原始的重量,不像現在總覺得探討意義其實是最沒意義的事兒。身邊收羅的大都是為了報刊雜誌的某專題、專欄或僅僅因時令而寫的應時應景的文字,那時候還沒有能力抵禦什麼誘惑,幾乎逢約必到,也不管自己是否有感覺、有能力寫出光彩,是一個在職業素質範疇裏的合格的文字工作者。每晚,充分利用僅有的技巧和對文字的敏感,盡心竭力地把粗糙的段落打磨得油光水滑,早晨起來順利交稿。有一陣子,都快成了“免檢產品”了。編輯拿到稿件也不細讀,直接就送到微機房排版印刷了……難道這些經過市場策劃和分攤指定的文字真的能夠成為一個夢想的構件或素材嗎?或許當它們呈現在眼前時,我的夢也就該被驚醒了。整理好五個小輯的文字以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可是還一直猶豫著被發排出版的正常程序推著前行。最後在交付印刷的那一刻,我決定要給過去的自己,退稿。那一天,已是秋高氣爽。隻留下這一篇失去了土地的後記,散漫生長。

是為序。

2006年11月1日

當我決定出版這本書的時候,是在6月的一個午後,陽光晃得人不敢睜大眼睛。繁華的大街上沒有什麼陰影作為勾勒,簡單得像一張銅版畫,街區顯得有些陌生。

書,在我眼中一直是很神聖的,是作者在一段時期或貫穿一生的神思的物化。我尊重那些發自心底的聲音,在閱讀中,我常常在別人創造的鏡像中,發現了自己。瑣碎的日子輕易地交給文字打發了。偶爾回頭,仿佛一卷白色的宣紙,灑上了斑斑點點的碎屑,歲月就是這樣一張在陽光中逐漸泛黃變脆的灑金宣,舊得很好看。

在書架前逡巡,用溫和的目光撫摸一排排閃光的名字,他們在我的生活裏,是蓬勃的植物,是世間唯一的葉子,是賴以生存的根莖,是更為真實的生命。寫出自己的那片葉子,是每個作者最初也是最後的心願。我的葉子在書桌的抽屜裏已經風幹了,輕如鴻毛,薄如蟬翼,對我而言卻是不可或缺的一份沉重的行囊,如果失去它,所有的行走就少了一個光榮的去處。每片葉子都會枯黃地離去。我隻是用筆和紙記錄下了飄零的一瞬,有些是為了記取,有些是為了遺忘。有哲人說,過去的種種都是必要的喪失,這麼說真讓人心安。我收藏的落葉在風中發出金屬的聲音,那是在蒼老之前最後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