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相見恨晚,但仍時常慶幸——爵士在我生活中出現的時間恰到好處。若早一些,我還不懂得欣賞那些散漫的、靈動的、性情之中徐徐湧動的音符。若晚一些時候,我也許無力再去閱讀爵士這本厚重的、玄妙的、由無數個閃亮的名字彙聚成的大書。爵士來得剛剛好。
七年前,第一次聽到爵士樂,驚奇地發現那一串細碎的鋼琴聲和悠遠的小號聲共同劃定的世界。似乎有印象——在老上海的電影中彌漫著類似的旋律、光影,還有氣息。終究還有無法探測的距離。和爵士樂相遇時好像隻淡淡問了一聲好,然後心裏知道這就算認識了,僅此而已。
漸漸地,喜歡上了爵士樂。有時我希望澄清這種看似注定的過程,可是這幾年一直在奔忙,爵士和我的日常生活並沒有膠合的部分,隻偶爾在酒吧聽一曲飄蕩的爵士,但我知道總會接近的。
夜半,聽馬友友演奏的大提琴,心想這是個沉默而孤單的男人,借著琴聲訴說暗夜裏的流星和群山之外的思念。如果說閱讀和音樂都是一麵鏡子,你能讀出作者怎樣的情緒,那麼你此刻也是這樣的狀態吧。之所以共鳴,總有一種前因後果的關係。
此刻,特別想繞開“沉默”或“孤單”這樣的感慨,那些未免虛妄。沉默,可以聽到更多的聲音。孤單,可以體會更簡潔的夜晚。聲音和夜晚總是切實而牢靠的。
前幾天讀了一篇訪談。滬上愛樂者沈次農說:聽小提琴和人聲,還是用唱機放黑膠唱片最好。黑咖啡和充滿質感的聲音,很輕易就走入了人心。
我一直在想他說的話,他真是一個懂得音樂的人,而且他描述了一種情境——唱機、黑膠唱片,還有黑咖啡,至於心靈倒是可以避而不談的——那是必然的走向。
之所以念念不忘,無關懷舊。關於唱機或黑膠唱片,我無舊可懷。但是有時聽早年前錄製的爵士樂,在斑駁的旋律中尚有塵土的顆粒,穿越時光的聲音聽來溫暖而踏實。
那是歲月創造的距離。隔著一條靜靜的河回望,肯定有不可探知的故事,也肯定有片刻間的欣喜和憂傷。午夜聽歌,是一種完全的釋放,歌者和聽者彼此在片刻中——懂得。
之後,是淡忘還是記取,隨它去吧。
數字時代,可以把管弦樂演奏中每個樂器的聲音都分辨得清清楚楚,但是聽著那些高到讓人不得不眯縫著眼睛去看的時候,老沈覺得“冷。”一個“冷”字用得恰到好處,既準確又易於理解,在平實中有一種切膚之感。
有時和一些音響發燒友閑聊。每次聽他們侃侃而談逼真的樂曲效果和CD的音質,我幾乎都是笑而不答,我想我已經完全走過了那個“重技術輕藝術”的階段,以前我也具備一雙挑剔的耳朵,對聲音的細節也是斤斤計較。關於音響或音質,都成了別人的事兒了,耳邊聽著他們略顯亢奮的語調,心裏卻有了一道防線,不想參與,也不想解釋。
如今聽音樂,卻是在尋找一種淡淡的感動。
淡淡地,必然是這樣。許多年前就喜歡聽爵士樂,至今我也不想說什麼至愛。一直在遠遠地打量,欣慰,這世間還有一種聲音讓我們投奔、沉迷,以及暢想。還有隔岸觀火的悵惘。
無意中買回家越來越多的爵士CD。有時我買CD是為了留待未來聽的,我相信總有一天會由衷喜愛。在自己還沒有走近爵士的時候,我也悠然自得聽著二胡和笛簫,我等待,那是一種很是確信的等待,直到有一天我真的走進爵士的世界,才回想起當初連等待也是美妙的。
於是一碟一碟地聽,一夜一夜地無言。
欲說,卻忘言。但是我想記錄下來的感受,隻是告訴自己我聽到了什麼,我知道那肯定比一篇抒情的文字厚實,可是每次卻又寫成了一段段流水賬。我還在等待,等待一篇關於《那些爵士的夜晚》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