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上下(1 / 1)

特別想聽你唱歌,在熟悉的酒吧,在清冷的地鐵站,即使在熱鬧的商業廣場,因你的歌聲中有一種很深的寂寞。你無視人來人往穿行的彩色。我相信從你的目光望去,眼前應該是一片神秘的、遊移的色塊。你的心不在這裏,甚至也不在歌中,你隻是勉為其難地背誦著枯幹的詞句,至於音符或旋律是用來稍加滋潤的,讓他們膠合在一起,隨風湧動。

你來不及端詳身邊擦肩而過的人。你唱歌時,幾乎從來不必經過心的甬道,也許那裏太昏暗,如果途經的話,很可能會迷路。也許你正盼望自己幹脆就地消失,留下一個仿佛雕塑的身體。

但是我可以讀懂你的歌裏摻雜的往事,也許你不屑於談,又舍不得全部丟棄,所以你將它們寄存到每一首堪作容器的歌裏。也許你在尋找一條路吧,好讓歌聲更貼近內心的旋律。

有時,台下的聽眾所給予你的“成功”,你有想當然的懷疑、拒絕——你不認為此時此刻是你所擁有的——從期望回到從前寂靜的時光裏,那應該才是你的真實狀態。成功,對某些人來說是必須的——哪怕是自以為是的成功。而對你來說,自由才是必需的,哪怕和成功失之交臂,也在所不惜。

你的微笑從來不自信,即使你的笑容在別人看來那麼陽光。你永遠有一種不確定的神態,對自己,對聽眾。當然,憂鬱是你的底色——是藍色,還是紫色,我也不清楚——反正是一種淡淡的冷色。直到現在,你很少穿鮮豔的服裝,而大都選擇純色的,深藍或黑灰,映襯著你的眼睛更亮,而眼中飄忽無定的氣質也更加突出。

心上下,是忐忑。

你時常放低優美和諧的伴奏,讓自己的聲音懸浮在舞台的半空,似往日的回聲。在空曠的內心裏,沒有什麼當得起永久。那一刻,你麵對的不是聽眾,不是自己,是逼近於零的狀態,那裏隻有一種聲音——不是陶醉,也不是聆聽,此情非關風與月。

你唱歌的時候,“存在”是一個可疑的話題,你無力觸及。

那是花與火的對峙,那是冰和太陽的約會,是否依然看夕陽下青山?是否依然聽冷月葬詩魂?你自己寫的歌詞裏,有一種古典的氣韻,綿綿不絕,生生不息。也許你希望自己逃離這個無比現實的世界,用日漸縹緲的唐詩宋詞掩蓋隱隱作痛的往日,你覺得自己已經重新回到樸素的懷抱,其實不然,你的文字依然浮華——或許這些都是表象,你隻是希望成為另外一個人。

你站在舞台中央,靜靜地唱完屬於你的時段,音樂熄滅了。你悄無聲息的站在那裏,眼中漸漸有淚。我想,此刻你眼中有一個清淡的少年,為了一句認可,為了一聲喝彩,曾走了有多遠啊?

你的淚水都流到唇角了,你仍不知不覺。那是向日葵花海裏的一滴晶瑩,那是遠山蜿蜒的一痕黛青。在華麗的舞台,你曾笑了,笑得苦澀。

你的頭發很亂,那是造型師的作品,他想把你打造成既“酷”又有“型”的歌手。他不了解你,你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柔軟”的——甚至你有些軟弱渙散。我可以想象那種所有磨礪都無法造就的冷漠。你仍易於感動,易於沉默。

花開成海,回到幕後的寂靜,麵對明天是否依然閃亮,你不確信,也不想確定。

那天,你身穿一套銀色的演出服裝,好像發散而張揚的一種姿態,然而你的歌聲還是內斂而質樸。你在最應該衝破束縛的時候,心還沒做好準備。十年,你已習慣了醒著的長夜。聽見掌聲的那一刻,幾乎和期待的一模一樣。可是,你感覺陌生。

心上下,是坎坷。

你把長發漂成幾綹濕潤的銀白垂在眉宇間,使你的目光透過長發顯得專注一些——你期望有那麼一個點——或是一棵冬天的樹,或是一個彼此注目的人——凝望,眼睛和眼睛的重逢。

追光燈無時無刻追隨著你,你的背影很窄,像一聲午夜的歎息,像一張鋪在地上的發言稿。你想和一個人交換幸福的感受,是唇齒相依,也是永遠疏離。

還會回來嗎?越走越遠的你。能飛多遠就飛多遠吧,哪怕有一天你不再唱歌,也不再回來,我卻知道你已經到達了那個寄望存身的地方。作為歌手,你不是最出色的。生為男人,你固執而封閉。你極少談自己的夢想,甚至當別人問及時,你很認真地思索,然後什麼也不說。但是你感激別人這麼問,你說,這也是一個機會,麵對必須麵對的未來。

記得有一次陪你去錄音棚,我在巨大的玻璃窗外聽不到你在唱什麼。有一刻,你沉醉在自己的聲音裏,一滴淚就那麼自然而然的湧現,好像也是一個必要的音符,你同樣聽不到它的聲音,它已融入你的理解,當你發覺時,淚隻有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