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風笛不是一件單純的樂器,而是一些既成以往的故事,和明天的暢想,能將目光延伸到遙遠的未來。
【以時光的方式】
愛爾蘭風笛,是時光以聲音存在的方式。自從發出第一個音符的那天起,似乎就沒有嶄新過,但跨越了曆史的長河,同樣也不會陳舊。在愛爾蘭風笛輕聲細語的撫摩下,時光平展得沒有一絲皺紋,像九月裏無風穿行的田野,一抹金黃,一抹夕陽,溫暖,慈祥。即使在村口坐著的九十歲的老祖母,也可以和路人笑談滄桑,說著,說著,一滴渾濁的眼淚或許就會靜靜落下,那是說到心坎兒裏的動容。那是敞開窗戶以後所說的亮話,一刹那,時光無所不在。那時朝陽下的大河,在山腳的起落處,緩緩蕩漾。
所謂滄桑,應該不是鬱鬱蒼蒼的陰影,而是額頭的智慧吧。在時光的懷抱裏,誰的一管風笛,涼涼地吹?
【以詩歌的方式】
愛爾蘭風笛是晾曬在陽光下最美的語言,然後變幻成凝練的詩句,浮現在由風所雕塑的山巒上。草原上的遊吟詩人,他的唇間是否也輕吻過那一篇來自愛爾蘭的經典傳說——我的心在那高地,我的心不在這裏;我的心在那高地,在追趕那些山鹿;在追趕那些鹿群,在跟蹤獐子的足跡;我的心在那高地,不管我去到哪裏!再見了高地,再見了北方,那勇敢的故裏,那高貴的家鄉;不管在哪裏漂泊,不管在哪裏流浪,高地上的群山,是我永遠熱愛的地方。再見了,白雪皚皚的群山,再見了,山下青翠的峽穀與河流,再見了,那枝繁葉茂的森林,再見了,那奔湧咆哮的激流……
詩人彭斯僅僅活了三十七個年頭,但這首《我的心在那高地》使他永生,他在對故土的眷戀中,走完了風笛中的人生。
群山、河流、峽穀,在一曲愛爾蘭風笛的貫穿中,飛流直下,高聳入雲,把能夠跌宕的旋律,把能夠傳唱的詩篇,一股腦兒地奉獻出來。
詩,貴有韻味。愛爾蘭風笛的迷人之處在於它的泛音。每當樂手吹奏風笛,單音管裏的音符會形成一組持續不斷的泛音,混成一體後變作了高亢悠揚的樂聲。歌中的詩,或詩中的歌,在如同綢緞的草原上複印,傳唱。樂聲中有高地的蒼涼雄闊和民族的頑強精神,那絲絲縷縷不絕於耳的泛音,也就融進了高地的豪邁和草原的風情。
【以影像的方式】
愛爾蘭風笛得以在五湖四海回響,有幾部電影是功不可沒的。
梅爾吉布森自編自導的影片《勇敢的心》是民族英雄華萊士的一曲絕唱。在內維斯群山中,英雄的足跡遍布無垠的荒原和宏大的戰場。在愛爾蘭風笛的掩映下,嘹亮的號角和為了正義的抗爭交織成一曲“片刻充實而光輝的生命,抵得上默默無聞的一生”(司各特《號角》) 1985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遠離非洲》主題曲,經過風笛的演繹,那種麵對動蕩命運的錚錚傲骨和平鋪直敘的宏偉敘事,高渺悠遠地飄蕩在群山之上。
和自然為伴,和大地相依,隱約在雲間的愛爾蘭風笛也就有了生命的力度——那是永不喑啞的大地的聲音,是永不褪色的生命的氣質。
還有發生在“泰坦尼克號”上的愛情故事,也有風笛的加盟。在一場傾船之戀中,愛爾蘭風笛時而歡愉,時而低鬱,時而高飛,總是切合“海洋之心”的淒美旋律,那既是一篇冰海上的悼詞,也是一曲愛的頌歌。愛爾蘭風笛所創造的影像,是一種九天上的俯瞰,亂雲飛渡,落霞翻飛,在浩渺的情境中,個人的情緒不過是花間的露珠,必須仰望——曆史的血淚澆鑄而成的高原——那是高原之心。
【以背景的方式】
“從早上聽到晚上。從深夜聽到清晨。那種高亢起來明亮尖銳,低沉的時候柔軟婉轉的旋律,像一條絲線,不斷地不斷地纏繞。”安妮寶貝寫過一篇關於愛爾蘭音樂的散文,記錄了她在深夜到淩晨之間“心裏的回聲”。這是她在寫小說時的背景音樂,也是我讀她的文字時經常聽的樂曲,應該是一樣的感懷。
耳邊飄著愛爾蘭風笛,即使是明亮尖銳的曲調也決不炫耀,即使是柔軟婉轉的傾訴也決不委靡。像煙,朝飛暮卷,徐徐地懸浮在半空中,心底沒有風浪,它就永遠和大地平行。
我對愛爾蘭的曆史知之甚少,隻能從感性的角度去體貼風笛帶給我的溫度,去揣摩似曾相識的部分段落,純淨平和的目光,透露著古老的神秘和心意。
一碟《愛爾蘭畫眉》的CD封麵上有一句話:一個智者的搖籃,一個在夢境中踏實的民族。
其中,這兩個詞異常準確——智者,踏實。愛爾蘭風笛是以情感人的音樂,也許它並不是你的主旋律,但是會給你帶來安慰。可以作為背景的安慰,是落日熔金時的江河,是黛青的群山連綿起伏,是氤氳的晨霧中拂過野草的氣息,是鐫刻在山石上的字句,是蒼莽大地夜色襲來前的淡紫和海藍,是吹笛人麵龐上晶瑩的淚珠,是一曲風笛裏起承轉合的回憶……還有,還有……記下來的和飄走的,說出來的和沉澱的——永久的靈魂。
是誰的一管風笛,涼涼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