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致音樂】
古典音樂,籠著神秘的麵紗,持之以恒地誘惑著我一步一步走近,好像永遠在地平線的盡頭,讓我渴望,給我力量。聆聽古典,從感動開始……
2004年4月7日夜
【一/自新大陸】
大約十年前,我有了第一張古典音樂的唱片——德沃夏克·安托裏尼的第九交響曲——自新大陸。從第一個音符開始,我感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我無法用湖泊或雲朵來比喻或形容,隻感到有一種激情徐徐流淌開來,那是一幅漸漸展開的巨幅畫麵,山水依稀,蒼茫大地,我聽到內心獨白的聲音,不是訴說,不是描繪,也不是歌頌,隻有無言的感動,慢慢散發,又慢慢淡化。在半個多小時裏,我忽然沉浸,又忽然縹緲,那是一種柔軟的,但堅定的力量,給予我滄桑的往事,也給予我嶄新的希望。
在翻卷的雲朵之後,是一條載滿了大風的大船,那是彼岸的召喚,也是此岸的囑托,有一種凜冽的快意,所有的風雨一起來吧,讓我離彩虹、離島嶼、離溫暖更近一些。在柔板和廣板之後,我看見了那片雄偉的陸地,不是褐色的,也不是紅色的,那是和海洋和天空一樣的湛藍,但我知道那是不再沉浮的世界,是不再迷茫的目光。
圓號和長號奏響了一篇陽光四溢的華章,憂愁或傷感的陰影逃之夭夭,沒有勝利者的歡騰,也沒有失意者的長歌,隻有寧靜的旋律告訴我,不再漂泊。
那時,我尚分不清到底是怎樣的樂器,可以比筆墨更動情,也更樸素。也不知道古典究竟意味著什麼,是莊嚴?是深奧?還是久遠的傳說?《自新大陸》隻是給了我一種心儀的印象,從此,我明白了在這裏可以尋求安慰,重溫深切的感動。
這些年的文字,總是在極力避免訴說“感動”,我很清楚這是因為什麼,但又不想言說。這一次,我願意把感動留給無力言說的古典音樂,讓我再一次融入目光和心靈,把時光留給從前,把記憶留給未來,隻有淚水告訴我,經曆過什麼?正在追求什麼?這裏也是我的新大陸。
2004年5月10日晨曦中
【二/圖畫練習曲】
並未就此沉迷,那時也沒有人引領我繼續探索這片深沉的土地。年輕,總寄望飛翔,寄望在路上的奇遇。
但是,從未間斷地抱回家一摞摞的古典唱片。於我而言,幾乎所有的愛慕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在怎樣的季節聽怎樣的音樂,或者在怎樣的城市結交怎樣的朋友,都應該隨遇而安吧。
也許正因為領略到古典音樂的魅力,才更加平和地對待喜愛,對待生活。不知不覺中,我的唱片已經長得很高了。
貝多芬、莫紮特、柴可夫斯基……悄悄走進,悄悄落座,這些閃光的姓名太耀眼了,好像隻能仰望才得以接近,一直相敬如賓,讓我感覺親切的卻是那些從未聽說的名字,我隻是古典海岸邊的觀望者,我企望發現一朵摯愛的浪花兒。
拉赫瑪尼諾夫《第四鋼琴協奏曲》。蘇聯+鋼琴,還需要等待什麼?那年正是大雪紛飛,躲在橙黃色的台燈旁,閱讀作曲家流亡海外時的心聲。厚重的和弦中幻化出輕柔的夜曲情調,也許是思鄉,也許是懷人。第二樂章近於喃喃自語,也無風雨也無晴地放逐,陽關三疊之後忽然縱情,想奔跑,沒有足夠快樂的動力,想舞蹈,沒有默契的伴侶。有些悵惘,有些狂想,都歸結在一個輝煌的尾聲了。
也許因為常聽,似乎更容易感懷——那年冬天我和一位朋友在弦樂和鋼琴的背景中畫畫兒,記得他畫了五彩繽紛的錦雞,我配了花團錦簇的牡丹,一張宣紙霎時變得雍容華貴,我們都沒聽過太多古典音樂,於是將拉赫瑪尼諾夫引為摯愛,特別是那首《圖畫練習曲》,與當年的情境異常切題。
朋友心懷高遠,似乎那年冬天之後就不斷地奔波。有一次他在上海打來電話,說正在上海音樂廳的門口,他翔實描述了建築的外貌,如何燈火通明。讓我在北方的鐵路邊心馳神往,恨不能乘著歌聲的翅膀,去往那座水晶的島嶼。
2004年6月27日午後的雨
【三/g小調協奏曲】
有一篇文字,我找了一個星期,我清晰地記著那是一位作家開始喜愛古典音樂的緣起,我記得他當年茂密的記憶,關於走進另一個世界的欣喜。然而,他是誰呢?最先想起來的是肖複興,一位執著的愛樂者,他的《最後的海菲茲》曾讓我感慨良久。查了半天,不是。還可能是誰呢?格非?洪峰?馬原?孫甘露?於堅?西川?史鐵生?還是龐培……在書房翻騰了一星期,反倒不著急了。
多年前讀過一篇文章還能留下一些念想,僅此,我很知足了。個人的文集都翻遍了,於是在一些合輯中尋找。今夜,這本書是我要讀的第三本,第一本是《塞壬的歌聲》,第二本是《韓東散文》。我讀書,最愛從後往前讀,這篇尋找多日的文字就這麼從容地來到我麵前,而且一點都沒遲到。
作家餘華在這篇散文《音樂影響了我的寫作》中,敘述了他和古典音樂的初戀——“音樂一下子就讓我感受到了愛的力量,像熾熱的陽光和涼爽的月光,或者像暴風雨似的來到我的內心,我再一次發現人的內心其實總是敞開的,如同敞開的土地,願意接受陽光和月光的照耀,願意接受風雪的降臨,接受一切所能抵達的事物,讓它們都滲透進來,而且消化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