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漸漸被掩埋於塵土中的一顆石子,也許由此逃脫了被風化的過程,得以留存。可能若幹年以後,你我的手裏連一粒細沙都不曾留下。我們會懷念某一顆石子嗎?還有握在手裏卑微的重量。可是,又有什麼用呢?若幹米沉沙之下,誰還會深痛地挖掘,去探訪那日漸稀薄的理想?
今年秋天,路過一家偏僻的山村小店,店門口有兩個小夥計在忙活,都是十來歲的孩子。我朝他們要了一碗麵條,坐在一棵果實豐碩的柿子樹下,聽他們說話。
年齡小點兒的還是師傅呢。那個大個子跟在身後認真地看他勞作,對師傅也是畢恭畢敬的樣子。他們好像還在繼續剛才的話題。徒弟問,那明年你還有啥計劃呢?小師傅停下手裏的活兒,臉仰起來,似乎是在遐想,說,明年我想參加一個麵點培訓班,再學一門手藝。徒弟聽了也是一派神往,忙說,也好,也好。這時候,麵條煮好了,他們的臉上映著彤紅的火光,很青春,很神氣。
他們是“富足”的——我知道這個詞兒用在這個地方顯得言不由衷,我們習慣用富足或貧困,去界定許許多多的事情,似乎由此才能表述一種具體的充實和匱乏,而眼前,隻是一間既簡陋也不算整潔的小店,兩個對生活依然憧憬的少年,一團仍在燃燒的爐火,一座秋天裏的昏黃的山。
之所以覺得他們富足,隻是因為自己的匱乏。關於理想或未來,我是一無所有的路人。
直到今天,我仍時常想起映在少年臉上的火光,那就是明亮,就是溫暖,比許多榮華富貴的景象都貼切。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為“理想”而奔波了。取而代之的另一種奔波:大都是為了享樂,為了獲取,還有一些是為了不至於空虛而自找的許多借口。三十歲以後的迷茫更逼近迷茫的本質,略去那些用來包裝的詩意和用作抒情的段落,來勢凶猛。也許這個比喻並不恰當——理想是海,迷茫是礁石——理想的浪潮退卻之後,迷茫才顯山露水。此刻的迷茫,堅硬,而沉重。
藍色理想,又在哪裏生息?
少年的理想在山那邊,青春的理想在路上,什麼時候理想才能握在手裏?哪怕隻是投影。理想遠離之後,撿拾散落一地的記憶的碎片兒,拚湊起關於理想的種種構圖,想起在少年瑣碎而翔實的計劃裏,理想還有著最為聖潔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