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你的形容已是答案,永恒的價值猶如那星光,隻可仰望和意會,不能用言辭概括。如果說我真的拉近了心靈的聯係,其靈感也許是來自將心比心。我相信,人性是相通的,一個人若能誠實地麵對自己的內心世界,他必能發現人類心靈的某些共同秘密。
2003年9月
記憶和哀思
在北大讀哲學係時,徐遠和是我的同年級同學,但不同班,我們隻是常常在課堂上或宿舍的走廊上相遇。二十年後,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工作,我們是哲學研究所的同事,但不在一個研究室,仍然隻是在辦公樓的走廊上相遇,匆忙打一個招呼,擦肩而過。我自己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我覺得他也是這樣,兩個人都不擅長交際,這使得我們之間也少了深入接觸的機緣。在學術的園地裏,我們像兩個老農,各自耕種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僅在倚鋤休憩時互相問候一聲。
然而,人與人之間未必熟稔才相知,我更相信我的直覺。世上有一種人,你隻要見到他就會信任他,徐遠和就是這樣的人。在我的記憶中,無論何時看見他,他的表情永遠是平靜而友善的。我知道,有這樣表情的人,他的內心也一定正直而善良。
徐遠和的專業是中國哲學史,聽說他頗有建樹,慚愧的是我不曾讀過他的著作。有一回,老同學相聚,在餐桌上,一向寡言的他突然對我發感慨說:“其實,在我們這些人裏,今後真正能夠留得下的是你的作品。”聽了這話,我心中的慚愧更重了。同時我也對他生出了一種敬意,文人相輕是通病,我不敢說我能完全免俗,在他身上卻絲毫沒有。
我平時過著近乎隱居的生活,竟然不知道他患癌症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接到林建初報信的電話,才急忙趕到醫院去看望他。那時候,他已在彌留之際,早被疾病折磨得麵目全非了。凡在這樣的場合,我是既不會用空話勸解,也不肯用謊言安慰的,於是隻能悲傷無言。僅僅兩天以後,他便離開了人間。在今天,五十九歲仍是盛年,以他的勤奮和專心於學術,一定有許多未竟之業和未了之願,他是含恨離去的。
在他去世以後,我腦中常常出現病房中的那一幕,與他健康時的形象怎麼也不能統一。健康是多麼不可靠,人的生命是多麼脆弱啊。我後悔沒有及早得知他的病訊,否則的話——可是,否則的話,我又能給他什麼實質性的幫助呢?——然而,我還是感到後悔,我至少可以早些去看望他。假如我早些去看望他,我會對他說什麼?也許仍是沉默。唉,人生無常,英年早逝,天地何其不仁也!
2003年3月
無法告別的告別
很久沒有見到王煒了,一直以為,不定在什麼時間,什麼場合,又會遇見他,沒想到他就走了。那天的告別儀式,因為堵車,我沒有趕上。其實,即使趕上了,我也無法與他告別。我讚同蘇格拉底的看法:靈魂已走,遺體與逝者沒有任何關係。
與王煒經常見麵,是在上世紀80年代後期。那時候,甘陽組織一撥人搞叢書,王煒是主力,他承擔了大量組稿、看稿的工作,還兼管編委會的財務。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個踏實而謙和的人,默默地做事,甘當無名英雄,從不張揚自己,臉上總是掛著和藹的笑容。也許因為他的穩重,雖然他比我年輕,我總覺得他像是一位兄長。
後來見麵就不多了。他辦風入鬆書店時,我曾奉命去書店裏簽名售書。接著聽說他的家庭和書店發生了變故,接著又聽說他突發了腦溢血,我為他的命運多舛而扼腕歎息。有一年,南京舉辦全國書市,我在那裏遇見他,他仍是和藹地笑著,隨便聊了幾句,口氣很平和,我略微感到了放心。最後一次見他,已是四年前了,他來我家裏向我約一部書稿。我知道他還一直做著書的事情,因為沒有了自己的公司,好像是在和別人合作。直到噩耗傳來,聽人議論,我才知道他正籌辦一家新的書店,規模比風入鬆還大,馬上要開業了,卻被死神搶在了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