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名小車司機,每天在同一條道上跑兩個來回接送領導的小車司機。
她是他眼中的一道風景。每天他在曙光中上路,在城東總能碰上她走在上班的路上,一襲黑衣,戴墨鏡,手拿一個隨身聽,優哉遊哉地逶迤而行。
他接了人往回跑時,也能看見她的背影嫋嫋婷婷地闖入視線,再從後視鏡中漸行漸遠。
第一次看見她時,他心中沉思良久,才想起兩句話來形容,“盛夏的輕風,柳蔭下的清泉!”心中為之一爽。
可惜,這種喜悅沒人與他分享,領導是個女的,跟一個女人談另外一個女人,領導隻能賞你四個字——年少輕狂。也是的,他才二十歲。
他也曾試圖接近她,在某個突如其來的雨天,輕輕將車滑到她跟前,打開車門,殷勤地問上一句:小姐,我能載你一程麼?
她該如何麵對突如而來的這份邀請呢,是羞紅了麵孔輕啟櫻唇說一聲謝謝,還是粉頸低垂一聲不吭繼續走人?
他不得而知!因為雨天他從未見過她的身影,由此可以推斷,這是個對生活具備了百般細心的女人,更是一個懂得生活情趣的女人,又是一個不會在生活中驚惶失措的女人。
他驚歎於她在生活中的這份優雅與從容。
再次相遇時,他總會鳴響兩長一短的汽笛,以示友好,每以為她會莞爾一笑的,然而事與願違,她竟不理不睬,兀自沉浸在音樂聲中。他先是失望,再是失意,跟著又釋然了,人家耳朵裏一準塞了耳機的,要不,如何在嘈雜的馬路上怡然自得。不愧是心思縝密的女子,居然如此與眾不同的鬧中取靜!
好個精致的女人,好一幅流動的風景!
他的恍惚終於被領導發現了,領導是女人,也就有任何一個女人的細心,領導發現他的車在經過一個女人時總會莫名其妙地抖一下,這一抖便抖得領導心裏發涼。身家老小的性命呢,兒戲不得,領導常用公車帶了一家老少出門。
領導說,你太年輕,這樣的崗位不適合你!
他如釋重負,車還是要開的,不過他不想受製於人,他買了輛出租開。
隻是,顧客要車的時間總是錯過那個女人,但他還在那條路上跑,每每跑到和她的交會處他就會給任何一個顧客講他眼中的那道風景。
再以後,他結了婚,還考上了公務員,在他早先開車的鄉鎮謀了一官半職。
新婚的妻子那天陪他去上任。
在城東出口,他神思明顯恍惚了一下,妻是細心的,妻問,怎麼啦?
他愣了愣,想起一個女人!他不打算瞞她。
哦!妻很好笑,為他的孩子氣:什麼樣的女人?
一襲黑衣,戴墨鏡,手裏捧一隨身聽!他望了望妻,妻也一襲黑衣,不過沒戴墨鏡,音樂是在聽,但是他車上放的。
你們有過交談?妻繼續追問。
沒有,我幾次鳴笛,她都不曾在意,可能是太癡迷音樂的旋律了!他歎口氣。
嗯,有這種可能!妻是音樂教師,妻說完以哧哧一笑:沒準人家塞了耳機,沒領會你笛聲中的一片真情呢!
他難為情笑笑,妻也笑了。妻又問,人家要在意了,你如何搭話?
如何搭話呢,他回想起當時試圖接近她的設想——在某個突如其來的雨天,輕輕將車滑到她的跟前,打開車門,殷勤地問上一句:小姐,我能載你一程麼?
妻很認真地聽完,盯著他的眼睛又問:這應該是你的初戀?他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眸子裏是霧一樣的憂鬱。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妻卻不見蹤影,他要趕去上班,等不及與妻告別就駕車上了路。
出了城東,一場突如其來的雨竟扯天扯地地垂下雨幔。他漫不經心地打開雨刷,忽然,一襲墨衣闖進了他的視線,那墨鏡,那隨身聽那麼熟悉地擠進眼簾。嗬,久違了的那道風景。
是盛夏的秋風,更是柳蔭下的清泉!
他深吸一口氣,將車輕輕滑了過去,打開車門,殷勤地問上一句:小姐,我能載你一程麼?
女子粉頸低垂,櫻唇輕啟說:謝謝!
聲音很熟悉,是妻,妻莞爾一笑,摘下墨鏡看他。
他眼裏果然有一道久違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