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他們給我回複:柳樹聽到蔡小霞的反應後立顯平靜,不再鬧了。

我讓我的司機把蔡小霞送回家。我告訴她,柳樹已經歸返,一切都過去了。我說柳樹的心裏有一個結,這個結需要化解。不隻柳樹,很多人心裏都可能有結子,所以才需要“小霞熱線”。齊代縣長沒打過“小霞熱線”,總是哈哈哈哈,很輕鬆的樣子,齊代縣長心裏就沒有結子了?不是。齊代縣長拆船民街的房子,給殘疾青年柳樹和蔡小霞找新的居所,他用這種方式化解心中的結子。有些記憶很慘痛,但是不能止於慘痛。蔡小霞可以把道理跟柳樹好好說,他心裏這個結可能不容易化,但是不化怎麼行呢?一時說不通也別著急,來日方長。

她把她什麼都看不見的眼睛睜圓:“縣長,您聽到什麼了嗎?”

我笑了笑,說:“事情我都知道。”

我說了來日方長。錯了,已經沒有太多的來日。

當晚兩個殘疾人團聚,沒有發生任何特殊情況。第二天一切正常,有人看見他們一起出門,在風景宜人的小區裏散步,柳樹坐輪椅,蔡小霞在一旁扶著,表現很好。第三天上午他們家房門始終緊閉。中午時分,有人在他們那個樓道外聞到一股異味,小區保安馬上報警,消防警察即刻趕到。那是煤氣泄漏。因處理及時,未釀成更大慘禍,但是柳樹和蔡小霞雙雙煤氣中毒,死於家中。

我幾乎無法自持。感覺慘痛。

十多年前,我在他縣一個鄉鎮任職,當書記,時年輕,風華正茂。

那年元旦清晨,我起個大早,帶鎮辦一位年輕幹事檢查鎮區環境。在鎮政府門前大道上與一群人意外邂逅:一個瘋子,還有十數個小孩。瘋子為青年男性,是民間所謂的“花癡”,寒冬時節赤身露體在路上行走,頭發蓬鬆如同亂草,長及肩膀,腿間物件無遮無攔,跟著他走路動作一晃一蕩,有如牲口。跟在他後邊的十數小孩多為鎮區附近農家子弟,他們尾隨花癡,起哄,拿小石子扔他,快活不已。

我說:“這哪來的!”

小孩說鎮子那頭還有一個,是女的。我抬頭一看,果然那邊也一夥孩子。有個女子衣衫襤褸,赤著腳,站在村頭嗬嗬笑,嘴裏啃一根甘蔗,一望而知為傻子。小孩說,除了一男一女兩個神經病,鎮區周圍還來了數位乞丐,以及一些流浪人員,都是忽然間冒出來的。

我即打電話,讓一位副鎮長立刻過來。

“看你們怎麼搞的!”我發了火。

這一天比較特殊,不是通常元旦。這天上午,有市裏、縣裏的許多領導光臨我這小鎮,為本鎮新建的自來水工程剪彩。這一工程耗時近一年,投入百餘萬,惠及鎮政府所在地及附近三個村子的群眾,是迄今為止本鎮最大的一項為民辦實事工程,是我傾盡心力爭取項目、資金,終於做成的一件大事。當天上午的剪彩儀式將在鎮區新建自來水廠門外舉行,然後來賓將從鎮政府門口通道走到鎮區尾端,那裏有數排外觀極破敗的民居,居住著本鎮區最困難的一些群眾,他們因種種原因陷入生活困境,貧窮得買不起水龍頭,我為他們免費安裝了自來水管線,以及所有的水龍頭。參加剪彩的市縣領導將走進這些貧困群眾家中,慰問他們,並為他們親手開啟龍頭,讓自來水從此流進他們的生活。

我很重視本鎮這項元旦活動,它的每一個細節都被我仔細推敲過,我還組織全鎮幹部打掃環境衛生,力圖從各個方麵展示我們的工作麵貌和業績,讓大家特別是來賓和領導們能夠留下深刻而良好的印象。所以元旦清晨一大早我還要如此用心地四處巡查。我一看見突然冒出來的花癡憨女倆瘋子以及尾隨起哄的兩群孩子就覺得牙痛。一會兒領導來了,這一男一女忽然跑出來招搖,加上幾個乞丐衝上去伸手,請領導們奉獻愛心,那不免有些難堪了。

我讓鎮裏分管民政的副鎮長和民政所人員趕緊處置,給“花癡”弄件衣服穿,至少在襠間圍一塊布,然後把他和女傻子全都帶走,不讓他們守在本鎮要道上熱烈歡迎來賓。還有乞丐和流浪漢,別讓他們在那條路上埋伏,伺機活動。

他們立刻去辦。幾個都是專業人員,有經驗,不多久即報辦妥。隨後車隊魚貫而至,十點剪彩,然後入戶。市縣領導一直走到鎮子角落,進了一戶貧困戶家中,為他們開水龍頭放水,還送上慰問金,該戶老少由衷地熱淚盈眶。

也有一項意外:我代表本鎮在剪彩儀式上致辭時恰起風,我一不小心沒抓牢,一頁講稿被風刮走,打個旋掉落到一旁堆著的石條縫裏。鎮裏有幹部跑過去找那紙,場上略有些亂,我趕緊擺手示意:“算了,完了。”

後來有人開玩笑,說我一語成讖,把自己說完了。

那天,差不多就在起風那時候,一輛拖拉機在鎮外十餘公裏處山路上意外傾覆,翻進二十米深的山溝裏。拖拉機上載有兩位鎮幹部,還有他們從鎮區各重要地段搜查到的瘋子、乞丐和流浪漢。據後來調查,這些不速之客竟是鄰近某縣在當天清晨用麵包車送抵,空降兵一般投放於我鎮的。原來該縣當天亦假元旦新年之機,請領導光臨為竣工項目剪彩,出於跟我相同的考慮,他們把流浪人員收容起來,集中遣送出境,送遠了嫌麻煩,就近扔到了我這邊。我鎮裏幹部奉我之命緊急收容鄰縣棄物,他們開著拖拉機,見一個拉一個,全都拉到車上,然後拉走,準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空投奉還。卻不料運氣不佳,半道翻車,一車人員無一幸免,五死六傷。

事後處分相關責任人,我受重處,被撤職。我用了八年時間努力工作,才得於回到原點。這是我所謂“犯過錯誤受過處理”的第一筆記錄,早於後來的紡織廠消防失職。有一位縣婦聯主席請我批給三八節活動經費,申請報告被風吹落,我心有所動,提出讓她們增加項目,為女工們維權。為什麼?我想起當年有過的一陣風和被拖拉機傾覆壓於穀底的人。命運很會安排,我因之再次遭遇災難,幾近滅頂。

我心裏頗有不平。我想我這個人其實不錯,為什麼我總是被自己的努力擊中?這種事怎麼總讓我碰上?所謂“運氣就是這麼好”。鄰縣同行空投棄物,一帆風順,輪到我就是車毀人亡。別的地方消防隱患隻隱不患,輪到我就熊熊燃燒。看來我這人哈哈哈哈大有前途,否則怎麼會如此備受青睞?生活可能想努力告訴我一些什麼,但是一個人一生中經受那麼兩回也算多有領教了,為什麼我還沒完沒了?十多年前的事情,在許多人的記憶裏早已不現,我卻需要意外而隆重地再次邂逅。

當年拖拉機傾覆山溝,傷員中有一位流浪兒童,時七歲,於此禍中失去一腿,終生致殘,其流浪漢父親死於同一事件。這傷員就是柳樹。十多年後我們在另一次事件裏重逢,其中多出了一位盲女。我為他們做了些事,卻無法消解固有的敵意。一對殘疾青年彼此難舍,但是終於還是無法互相說服,無可奈何,算了吧,相擁離去。

事情可能就這樣。有些記憶很慘痛。

兩個月後我被縣人代會選為縣長,高票當選。人民代表對我近一年的代理縣長作為,包括不惜“找死”掃蕩棚戶區的作為印象深刻,對我與曾慰的團結表示滿意。

但是我依然會做我注定要做的事情。無可逃避。

我受處分賦閑在家,自稱“讀研”的那段日子實在沒有哈哈哈哈可言。我采用種種方法自我排解,包括看電視、學習報紙書籍,並習字寫作。我堅持每天寫,不多不少隻寫一頁,有事拖欠,第二日必補,寫的當然是心裏最慘痛最揮之不去的那些東西。我複出時將它們裝訂成冊,計三百餘張。這麼多張紙上寫的內容其實完全一樣,摹自曾經有過的一些紡織女工送我的錦旗,翻來覆去兩句標語,為三個詞彙的組合重複,即“人民”、“縣長”和“愛”。

這就是我的《縣長內參》。

珠穆朗瑪營地

陳戈擬於本月中旬隆重光臨西藏。美麗的陳小姐不一般,她比較麻煩。別的人買一張機票搭上班機飛過來就是了,隻要隨身行李裏沒有管製刀具,以及酒類,通常不會節外生枝。陳戈不一樣,她決定到世界屋脊一遊,便雜事叢生。

連加峰在縣裏接到陳戈即將到來的消息。消息很遙遠,橫穿數千公裏,跨越兩個時區,遊蕩過無數電信通訊環節,傳抵連加峰的手機。時連加峰在政府辦公樓前的小廣場上,正使勁揮手招呼周圍的人上車,手機響了會兒,他才接聽。

“小連嗎?”電話裏的聲音很清晰,似乎近在眼前,“我是易廣。”

連加峰趕緊加大揮手頻率,做無聲敲打狀,提示身邊人不要大聲說話。

“主任!”他高聲應答電話,“我是小連!連加峰!”

“最近都好吧?”

“很好!很好!”

“你們那裏好像下雪了?”

“下一點,不礙事。”連加峰說,“領導有什麼指示?”

易廣主任沒什麼指示,就是交代了陳戈的入藏事宜。易廣問連加峰還記得陳戈嗎?連加峰說領導講的是不是陳參謀,少校小姐?易廣說挺好,還沒忘記她。陳戈準備到西藏走一趟,過幾天就動身。她不想太驚動,請易廣主任找個人幫助安排一下。易廣就給連加峰打來電話。

“小陳還記得你,問起你了。我說我先給你打個電話。”易廣主任說。

連加峰說:“主任您告訴她,向她敬禮,非常歡迎。”

易廣說:“你這些天在西藏,不外出,沒別的事吧?”

“有事也得分輕重呀,我哪都不會去,就在這立正,等著她。”

易廣笑,說不錯。他讓陳戈跟連加峰直接聯係,具體安排他們電話商量。

“你知道她的情況的。”他說,“一定要安排好,明白嗎?”

連加峰說明白,領導放心。

放下電話後連加峰看了看時間:八點多一些,易主任那邊剛上班,他是一上班就打電話來的。東部臨近太平洋的人經常沒有地理時間意識,這個時候在西藏相當於東部的清晨六點,是一個不要求人們坐在辦公室,而允許繼續睡一會兒的時候。西藏此刻天色初明,一些深山峽穀之處還一片漆黑,例如本小連呆的這個地方。今天也巧,如果不是為了趕路提前集中,連加峰的手機可能還關著,有關陳戈小姐光臨的美好消息,哪能早班車似的如此快慰地趕赴雪域高原。

這一天的項目是沿線踏勘,參加者包括分管副縣長才旺,交通局長尼瑪,指揮部工作人員,有關標段項目經理和施工單位代表等,共十一人。本縣籌劃多年的北線公路即將動工,施工前有幾個特殊問題亟待確定,連加峰是工程總指揮,負牽頭協調研定之責。時已深秋,高原施工合適時段的下限在即,事情得趕緊搞定。

他們在上午九點半到達同卡村,路上用了一小時多時間。到達同卡時天已大亮,一行人沒有進村,就在路旁下了車,越野車卸下一應器械和包裹,先行離去。接下來車輪用不上了,有待連加峰一行今日踏勘,然後修路。連加峰吩咐大家背好東西,一個跟一個走下公路路基,順山坡下行,山下雅魯藏布江急流如箭,聲浪隆隆。坐落在江對岸的崗巴寺陽光燦爛,時太陽起於東南,陽光落在江北坡上,高高低低順山坡而起的寺廟建築蒙著金光,在幾乎光禿禿的石坡上特別耀眼。

江岸邊已經停著一隻牛皮筏。撐筏的是個中年人,剃發,僧人打扮。尼瑪一看隻一隻皮筏,急了,拉著撐筏人問話,說了好一會兒。連加峰懂的藏語有限,隻聽出他們翻來覆去說一個詞,就是渡船。末了尼瑪告訴連加峰,說僧人講,昨天鄉上聯係用渡船,上午寺裏派他過江接人,這才發現渡船壞了,柴油機發動不了,隻有皮筏子可用。尼瑪問連加峰怎麼辦?坐筏子過去,還是回頭另想辦法?連加峰把手一擺說沒關係,分兩撥過,注意安全。

“也不是沒坐過的。”他說。

雅魯藏布江的這一段江麵不算特別寬,不下暴雨的時候,江流雖急,也還平穩,沿江兩岸藏民過江基本都靠筏子,機動渡船不多見,崗巴寺這裏來的人多,特備了一艘。但是此地牛皮筏子實比柴油渡船方便實用。乘皮筏子過雅江,對膽子略有要求,不是土生土長者,在這種筏子裏晃兩下,常常就麵有死色,因為江流急,江水冷,一不小心翻筏落水,不會水的有去無回,會水的也對付不了幾分鍾。雅江彙集冰川融水,江水四季冰涼,一般人受不了的。

連加峰坐第一趟,身為領隊,這種時候不能膽怯。牛皮筏子下水後有些晃,連加峰讓大家坐好,抓穩。他的手機鈴忽又響了起來。

連加峰在牛皮筏中接聽電話,手機裏斷斷續續有個聲音,沒聽出個什麼忽然就斷了。關上手機,幾分鍾後鈴聲再起,連加峰把手機打開,還是一樣,斷斷續續的聲音,然後斷掉。看看手機屏幕,信號標示極弱,隻一條線,時隱時現。這種信號無法維持正常通話。這是在雅魯藏布江急流中,南岸附近山頭上有一個機站,勉強覆蓋同卡村,天氣好的時候,在公路上接聽電話問題不大,下到江邊就不行了,流淌於山穀底部的雅江江風強勁,殘存的手機信號不待下水,早給吹成一天碎片,刮得不知去向。

他們看了第一棵樹。這棵樹在寺院以西,大約兩公裏距離。雅江江岸地質複雜,這個地段相對單純,主體為石山,石質堅硬。樹長在石縫裏,兩米多高,樹身歪斜,樹冠不大,枝葉稀疏,周圍光禿禿全是石坡,有一條羊腸小道從樹下經過,彎彎曲曲前往寺院。有路就好,不管如何彎曲,一行人走到樹下,沒費太多勁。

尼瑪說,根據設計,這段新路在原有小路基礎上拓寬,需要炸掉路左側一線石頭,包括石縫裏長出來的這棵樹。保住這棵樹的方案是把設計線路左移,從坡那邊過,粗略計算一下,施工需要增加工程量大約百分之五十,全是石方,很沉重很堅硬。

連加峰說這棵樹是巨柏吧?大家說的,這一帶長的都這種樹。連加峰說這一帶可沒長多少,除了石頭就是沙礫,方圓數百米就這棵。別看它不起眼,人家真有本事,從石縫裏硬是長出來了。樹齡怕有幾十年幾百年,沒準上千年了吧?論年齒算是咱們的老祖宗,能弄包炸藥把它炸了?

工程隊代表說,主要是增加的這些土石方怎麼辦。

連加峰說這個咱們一起想想辦法,線就建議改吧。

於是離開,繼續前進,第二棵樹在三公裏外。

這天他們沿線踏勘,需要解決的主要是樹的問題。北線公路經過的地段海拔較高,土壤流失,植被稀疏,設計部門設計線路時,主要考慮地質條件和交通需要,不太注意其間是否長有樹木。連加峰讓指揮部人員把沿線可能傷及的樹木情況掌握清楚,今天帶隊親自踏勘,希望盡量保住,必要時不惜建議改線。更改公路設計的權限在上邊,縣裏無權決定,但是理由充分,方案合理的話,報請上級同意也是可能的。

踏訪第二棵樹的時候出了事情:這棵樹比第一棵高大,孤零零挺立在雅江岸邊,遠遠看去特別挺拔。擬議中的公路線正對此樹,因為山坡陡峭,長樹的這個地段坡度稍緩,地麵情況稍好。這地方的麻煩不在石頭而在沙礫,一個山包全是碎石,大小不一,鬆鬆垮垮,極不穩定。連加峰帶著人一直走到樹下,這裏無路,就是一片荒石坡,一行人像羊一般沿坡緩行,踩得碎石嘩嘩滾落,大家氣喘籲籲。連加峰覺得樹左側上坡處太陡,想看看右側下坡處情況,踩著礫石慢慢下行。才旺副縣長站在樹下擺手大喊,讓他別動,不料已經晚了,連加峰腳下的沙礫堆忽然向下滑動,他立刻回身,手腳並用一起上,這一腳剛踩上去,那一腳又滑下來,根本爬不動。眼看著整個人石塊般隨著沙礫堆往下流,下邊數十米處就是雅江,急流轟響。

“別動!連副!別動!”上邊人一起大叫。

連加峰伏下身子,幾乎趴在砂石上,一堆石塊繼續下滑,泥石流般滑向雅江急流。連加峰一動不動,無可奈何,好一會兒才覺滑動稍緩,然後慢慢停了下來。才旺在上頭大喊,指揮,眨眼間一條繩子拋下,連加峰抓住繩頭,這才發覺已經一身冷汗。

連加峰立刻去掏手機,動作完全是習慣性的。

“沒事了,”他緊緊趴在砂石地上,一手抓住繩子,一手抓手機向上邊眾人擺一擺,“我先接個電話。”

陳戈小姐的親切問候翩然而至。

“怎麼叫你呀?”她笑,“連副主任?還是連副書記?”

“連加峰,老連,都可以,”他也笑,“小連不宜,我比你多吃過幾年幹飯。”

“挺講究嘛,”她問,“你幹嘛呢?聽著直喘氣?”

連加峰看看腳下,雅江江水轟隆轟隆。還好,看上去還有一段距離,沒掉得足夠深,下水喂魚去。

他跟陳戈說沒幹嘛,玩呢。西藏海拔高,氧氣不足,動一動就喘。但是非常好,世界屋脊,雪域高原,特別值得一遊。

“易主任已經下達指示了。”他說,“熱烈歡迎。堅決完成任務。”

“得了吧你。”她笑,“什麼任務呢?額外負擔?”

“哪會呢,求之不得。”連加峰用朗誦口吻,“盼望已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陳戈大笑。她對連加峰說,她已經定好機票,星期五到拉薩。包括來回有一星期時間。如何行動請連加峰代為安排。

“放心交給我,這我擅長。”連加峰說,“回頭我給你搞個方案。”

“別麻煩。”陳戈說,“讓我們去看看那座山行嗎?”

連加峰略一愣:“哪座?”

“你那座啊。忘了?”

連加峰說明白,知道了。他安排。恭候大駕。

他關了手機,抓著繩頭往上爬,坡上人幫著拉。上下一使勁,解困脫險。回過神時他玩味陳戈的話:“讓我們去看看那座山。”這話有內容。她跟誰“我們”呢?是不是有個誰與她一起光臨?當時趴在砂石坡上接電話,他就有感覺了,但是沒發問。所謂:“不該問的不問”。

黃昏時分他得到了答案。

那時他們到達仲達村,完成當天全部踏勘日程,一行人均累個半死。一天時間裏他們的踏勘之行基本在無路地帶,一些荒僻處此前可能從未有人涉足。中午時他們吃自帶的冷饅頭,就礦泉水,胡亂對付。本來不一定安排得如此感人,多安排一天,把線路調整一下,放鬆一點,到點了找個村子歇歇腳,吃東西,起碼有碗酥油茶,熱乎乎的,這樣多好。但是時間很急,連加峰不想多耗一天,大家就辛苦點吧。好在一切順利,在連總指揮差點狼狽入水,掉進雅江喂魚之後,一行人格外小心,再無驚險經曆,需要看的點全部看了,該辦的事情基本辦完。黃昏時他們從仲達村過江,回到雅魯藏布江南岸,這回免乘牛皮筏,大家坐已經在此等候多時的越野車,穿仲達橋而過。仲達橋是一座懸索橋,前年落成的,為本縣境內唯一跨越雅江的現代公路橋,未來北線公路與江南交通的樞紐。仲達村附近有機站,連加峰在橋上又接了一個電話,算起來,這是當日他接到的有關陳戈小姐光臨的第三個電話。

連加峰叫:“祝局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