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又昏睡,那一瞥有如夢境。
連加峰說,他和丹巴把陳戈抬出賓館弄上車時,她連眼皮都沒掙開過。這種幼女哪裏需要拐騙,肩膀上一放扛著走就是了。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他們的越野車在山路上盤旋。陳戈醒了,感覺到餓。昏睡了七、八小時,她到底緩過氣來了。
連加峰形容得有些誇張。他們摻著她離開賓館上車時,她是知道的。那時天幾乎還是黑的,她問了一句這會幾點了?連加峰說五點多吧。以後的事情她就記憶模糊。印象中那家賓館裏外空空蕩蕩幾乎沒有人,但是大堂裝修得挺像樣。連加峰感歎說居然還記得這個。當晚偌大的賓館就他們三個客人,賓館的管理人員早已陸續撤離,隻剩幾人留守。冬季沒有遊客,賓館基本停業,要到開春後才會正常運行。聽說來的是援藏幹部,車上的年輕女子是位貴客,因高原反應身體極度虛弱,確實無法繼續前行,賓館人員才答應他們住下,還請師傅炒菜做飯,特別供應。說來真是虧了這家賓館,除了賓館及國道旁幾幢藏式房屋,這一帶人煙稀疏,定日縣城還在近十公裏之外,賓館建在這裏,主要是借助接近國道和珠峰公路的地利,適應旅遊需要。當晚真是救了急。這家賓館還幫助辦理前往珠峰的通行手續,一住下來連加峰就讓丹巴辦清楚了。
連加峰靜默,好一會說:“走。”
連加峰知道丹巴的意思。不是駕駛員走不動或者不想走,是擔心客人身體承受不了。那時陳戈躺在房間的床上,完全不省人事。以陳戈的情況,不往醫院送,至少得臥床休息一兩天。上醫院可能就得跑到定日縣城,他們經不起折騰,此刻也沒有讓陳戈臥床休息的時間了。
連加峰決定繼續前進,這個決心不好下。要是陳戈出了事,他這禍就惹大了。但是目標近在眼前,這時怎麼能夠放棄?他下了決心。
第二天的行程依然非常艱巨。從這裏到珠峰大本營還有百餘公裏路程,不再是路況相對較好的國道,走的是珠峰公路,這條路穿行的地段可稱世界屋脊的脊梁,其艱險可想而知。問題是他們不光要沿這條公路走進去,還得沿著它撤出來,不是撤回這個珠峰賓館,得一直倒回到日喀則去,一天之內完成,這才能保證接下來的日程,因此他們得早起。第一天疲於奔命,搞這麼晚了,第二天還得早起,確實接近極限。
連加峰對丹巴說:“我們沒關係,關鍵是你睡好。”
當晚連加峰怕陳戈有問題出意外,盡可能做好防備,徹夜守護,寸步不離。丹巴獨自享用他們的房間,不受幹擾,睡覺。淩晨連加峰開門進來叫他,他睡得不錯,體力完全恢複。陳戈卻還依然不行,她醒不過來,幾乎像是陣亡了。那時已經沒時間猶豫,連加峰決定把她從床上抬到車上。
“最壞的打算,就是弄到珠峰舉行葬禮,偷偷埋在那裏。”事後連加峰自稱。
他們摸黑上路,出賓館,走國道,左彎,踏上珠峰公路。路上一輛車都沒有。過公路檢查站時,四下裏一片漆黑,檢查站的屋子也是黑咕隆咚。丹巴跳下車,跑去敲門叫人,末了連加峰去抬起攔在路中的路杆,讓丹巴開車穿過,直向大山深處。
天亮時陳戈醒了,連加峰卻睡著了。他穿著軍大衣坐在後排陳戈身邊,昏昏沉沉把她擠到車門邊,越野車一顛一顛,他一搖一晃,不時撞到陳戈身上,把她擠醒了。
陳戈推他,叫:“連加峰!連加峰!”他也醒了過來。
“啊哈,天亮了。”他說。
景色極好,喜馬拉雅山坡起伏,藍天貼著山尖,伸指可觸,白雲飄飛,山風強勁。公路纏繞山坡,漫長的上坡路上,隻他們一輛車在行進,左盤右旋有如山鷹。
連加峰說他擠占陳戈的旅行空間純屬被迫。起初他還像昨天一樣坐前排助手位,把陳戈放在後排躺著。不料車行拐彎一甩,陳戈居然從座位上滾下來,像一捆麻袋似的掉在車底板上,塞在兩排座位之間,竟然還沒醒。他一看不行,隻能退後陪伴。
“反正你的軍事法庭不要我。”他打趣,“可以放手實施拐騙。”
連加峰讓陳戈吃了塊麵包,一個茶葉蛋,居然還有開水,是在賓館要的,灌在保溫杯裏。然後又吃了藥,以防萬一。連加峰感歎,說謝天謝地,陳參謀無虞,連副書記也死不了了。地球真美,活著真好。
連加峰說昨天真讓陳戈嚇得不輕,隻怕她猝死於喜馬拉雅山間。要那樣他就完蛋了。他完蛋很遺憾,連帶著他那棵樹肯定完蛋,更遺憾。
“有那麼重要嗎?”她問。
他說是感覺挺重要的。昨天晚上,陳戈昏睡於床的時候,他曾打過幾個電話,安排縣裏人緊急出動,采取措施,預做準備。搞什麼呢?拿攝像機和照相機拍下那棵樹,走訪附近藏族村民,了解樹的曆史和傳說。孤零零那麼一棵樹聳立於雅魯藏布江畔,很高大很醒目很動人,它一定有些故事和傳說。如果一時找不到,就讓他們現編一個,例如說當年文成公主曾經在這棵樹下歇腳,做出重要指示:“這棵樹不錯。後世的孩子們,你們一定要善待它。”
“然後拿來做文章,懇請上級重視。”連加峰說,“再加上你陳參謀,肯定有救了。老天爺真會安排,早不來晚不來,雪中送炭你來了。能幫上忙的。”
陳戈說知道了,連副書記的第一步計劃尚未完成,第二步計劃已經開始運作。
“都說耳聞不如眼見,你要去看了就有感受。那一線找不到幾棵樹的。”他說。
陳戈沒有回答。她說現在感覺好多了,能下車照幾張嗎?景色多美。連加峰說到山頂吧,估計那裏景色更好,說不定可以遠眺珠峰。
“我們翻的這座山挺大,山那邊應當有一個比較大的山前地帶,下去,穿越穀地,再上,應當就進入了珠峰地區。”他說,“當年喜馬拉雅造山運動的手筆。”
“你的詞兒挺多。”陳戈問,“哪來的呢?”
連加峰說還用哪來,他就是學這個的。他在大學讀的是地理專業,本來最合適的去處是到中學去當地理老師。因為品學兼優,大學畢業時被錄為“選調生”,派到鄉鎮機關工作,當公務員,以後才走上這條路。他讀地理也有機緣,他是個小縣城的孩子,在城關讀的中學,學校教育質量不怎麼樣,成績不怎麼好。高中時有位班主任對他說,你別圖熱門專業,學地理吧。這位老師自己就是教地理的。因此他讀了地理係。說起來,他為什麼會跑到西藏來?該老師也脫不了幹係。
“他說,人的心裏應當有一座高山。”連加峰道,“這句話把我壞了。”
陳戈笑,說原來如此,你心裏就這座山啊。
連加峰說小時候不明白,既然老師這麼說,那就找一座山裝到心裏去吧,世界上哪座山最高?珠穆朗瑪,那就裝它。後來讀大學,出來工作,當辦公室主任,這時回想老師的教誨,就明白那是扯淡,瞎話,矯情,不知是從哪本舊版《名人名言錄》裏抄的,透著中學教師的酸氣。人的心裏哪能裝下一座山?裝老婆孩子,幾塊錢,一頂烏紗帽,是是是,對對對,加點小零碎,那已經太擁擠了。但是那些事幹久了,得心應手了,領導滿意了,自己得意了,有一天看到一張世界第一高峰的照片,陽光普照,那麼明淨那麼雄偉,心裏忽然就給刺痛了。
陳戈說挺難得嘛。難怪易廣說小連能幹,還有想法。
連加峰笑,說有時候他也自以為鳳毛麟角,像他這樣想念一座山的人一定不多吧。哪想還有,這不有一位陳參謀?陳參謀了不起,不畏艱難險阻,一心一意奮勇前進,當好漢,不簡單,開玩笑說,真可引為知己。其實易主任說他能幹有想法就是在笑話他,他能有什麼想法呢?當年他有過一次笑談,拿自己跟清宮電視連續劇裏總是一口一個“喳”的太監做比,被易廣記住了。故事從那裏開始,發展到這裏有些好玩了,誰跟小太監一起圖謀當好漢,翻山越嶺去看那座山?陳參謀,貴人,千金,“格格”,可以編一部電視連續劇了。
“又瞎掰。”陳戈說。
越野車奮力向上,盤旋登頂,道路兩側出現大片積雪,越野車越過雪坡爬至坡頂山口。陳戈不禁叫了一聲。
果然壯觀。山那邊是條長長的山穀,延伸向下,遠遠而去,公路線在山穀間旋轉飄忽,甩向山腳穀地,穀地異常廣闊,一眼望不到邊,四下山嶺高低起落,河流、湖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點綴其中。穀地那一側地勢再起,騰躍而上,重重山嶺後邊,遠遠聳立起數座冰峰,傲然閃耀於藍天間。
丹巴駛過山口,把車停在一個開闊處,陳戈開車門想下車,連加峰從後邊拉住她。他說算了吧,在車上看。從車窗往外一樣可以照相。最好別下去,咱們得保存體力,特別是你剛恢複點,尤其要注意。海拔高的地方常出意外,坐在車上好好的,一下車走兩步,忽然就不行了,常有這樣事。陳戈隻說沒問題,執意要下。駕駛員丹巴看她堅決,自己先開門跳下車,從外邊扶一把,幫著把陳戈摻下車去。陳戈身子發虛,自知不能亂動,她沒走遠,就站在車旁拍照,對著山穀、道路,還有遠處的冰峰。
連加峰在車上張望,又是那一套。朗誦:“盼望已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他說目前情況不錯,沒有雲層遮擋,“神秘女神撩開了麵紗”。有資料稱,珠穆朗瑪在當地為“第三女神”之意。珠峰峰頂總是雲遮霧罩,不易看清。但願天公作美,讓女神免除麵紗,讓他們走近女神時依舊天氣良好。
“還遠嗎?”陳戈問。
連加峰說剛才看到路旁的標示牌。這是加烏拉山,山口海拔5210。這一線的公路裏程看來是從大本營起算的,按裏程碑推算,他們還有七十左右公裏路要走。
“加烏拉山?藏語裏是什麼意思?”
連加峰不懂,問丹巴。丹巴略一想,說是“一百個彎。”
陳戈還有問題:“哪一座是珠峰?”
連加峰給問住了。遠方一溜橫過,錯落排列,有四、五座冰峰傲立天際,座座高聳,從這個角度看,有的緊挨,有的疏離,哪一座是?
連加峰說不怪老師。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走吧,到地兒就知道了。
陳戈上車,他們繼續前進。
說也怪,從第一眼看到起,那座山就讓他們困惑不盡,總是不知道它究竟在哪。可能因為是第一次,也許是唯一一次造訪,認定它的願意特別迫切,它就藏得格外深,讓他們總摸不著頭腦。從加烏拉山下坡,冰峰閃耀在遠處,下到半山後不見了,視線被鄰近的山嶺擋住。道路盤過山洞、小村,落到了穀底,連加峰按裏程碑粗估一下,下山盤旋了近三十公裏,離珠峰大本營尚有五十公裏之距,這時冰峰看不見,越野車穿行在兩大山嶺間的穀地上。穀地相當開闊,也平坦,有個把村落、田地和牧場,道路繞行其間,讓人覺得不知何往。又行進了近一個小時,路碑標明離珠峰大本營尚有二十公裏距離,這時越野車已經進入山地,坡度漸升,抬頭四望,滿目山嶺碎石,路旁漸露積雪,卻不見冰峰聳立何地。
陳戈有些發懵,說這不會走錯吧?連加峰說不可能,這就一條路。
十二公裏處,道路旋出,視線忽然開朗,一座冰峰閃出山嶺,突顯於左側天邊。
“是它嗎!”陳戈叫。
連加峰說可能是。
再行三公裏多,一座寺廟出現在山坡上。是絨布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廟。寺廟另一側,路坡下有一個小招待所,外邊停著幾輛越野車,有僧人從門邊走過。他們沒有停留,沿公路線繼續前進,馬不停蹄駛向冰峰。裏程碑四公裏處,他們遇到了兩位旅人,著登山服,戴墨鏡,背背囊。聽到汽車喇叭聲,兩位旅人站到路旁,招手示好,竟是兩個老外,年輕女性,金發白膚,她們笑得很燦爛。
陳戈回頭對連加峰說:“我越發覺得你在搞鬼。”
拉薩初見時,連加峰介紹情況,百般交代,高原缺氧,洗澡感冒,肺氣腫植物人,一套一套的,弄得祝景山很緊張。這顯然是嚇唬人。看人家老外,就這麼兩女孩,就這個時間,背著行囊徒步登山。有什麼可怕的。
連加峰笑,說老外吃什麼長大的?牛肉奶酪。咱們吃什麼長大?這一樣嗎?
“我多少誇張了一點。”他承認,“因為你們身份特殊,我的責任重大。”
“我討厭聽這個。”
她忽然問了個問題:“你為什麼從不打聽我?”
連加峰說自己訓練有素。陳參謀的事情哪是他可以隨便打聽的。
“珠穆朗瑪女神嗎?”她說,“哪有那麼神秘。”
她說她是在一個部隊大院長大的。她的父母,還有他們的上一輩人都穿軍裝,身居高層,名字廣為人知,她從小生活在他們的影子裏。上大學她讀的是軍事院校,學通訊,研究生畢業後安排在總部,她自己要求到下邊總隊來,說是鍛煉,更多的是想尋找另一種環境,也許也是“有點想法”吧。一天到晚亂哄哄這麼些人圍著你,跟你說是是是,對對對,能不能幫著打個電話啊?多了也真沒意思。祝景山的父親是她爺爺的老部下,一手提拔起來,現在也身任要職。她和祝景山處了六七年,一個圈裏的人。這一次他們請的是婚假,一起到西藏來。她很想跟他在珠峰下照一張相,哪知他受不住,一頭栽到成都去了。
連加峰說誰又是呢?走到珠峰就算了?沒那麼簡單。如今好漢可能是一種渴望,不再是一種真實。但是一個人有這種渴望,或者如當年他的中學老師所教誨,能努力往自己的心裏裝一座高山,這可能比沒有要好一點,對不對?
“祝局長不錯的,”他說,“隻能怪高原反應。”
“你有份。”陳戈說,“連蒙帶嚇。你以為我看不出?”
連加峰搖頭,說完了,軍事法庭這一關看來還是逃不過。
“回頭我給祝景山打電話,讓他安排,你不必急著找律師。”她也開了句玩笑。
她對連加峰說,現在他們可以從容行事。她決定了。看過了“你這座山”,回頭接著走,去看看“你那棵樹”吧。
連加峰咧嘴,大笑。
“我有救了。”他說。
越野車衝到一片石礫灘,公路下邊是一條冰河,石礫灘上也結著一層薄冰。車輪碾過冰層,紮紮有聲。幾分鍾後他們走到了終點。
這裏很空曠。大片的石礫灘,一塊一塊的冰麵,強勁的風。一麵石碑孤零零立在路旁小山包,標明這裏是珠峰大本營,海拔5200米。不遠處另有一塊路碑,為零公裏裏程碑。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不起眼的人類活動印記,然後隻有自然。告別旅遊和登山旺季的大本營空空蕩蕩,沒有人群,沒有帳篷,沒有攝像機,什麼都沒有。
“連加峰,是它嗎?”
“應當是。”
他們下了車。陳戈指著順坡而上,遠遠矗立在前方左側的冰峰發問。天氣真的不錯,冰峰尖頂有輕霧繚繞,卻清晰可見。問題是直到這時他們還無法確認他們專程造訪的世界第一高峰。他們的印象和直覺都指向左側前方這座,但是右側山後還有一座冰峰,同樣高聳,似乎靠得更近一些。他們從千萬裏外跑來,比他人更多地曆經艱辛,“盼望已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他們卻心中忐忑,不知所措,因為無從得知自己判斷是否準確。如粵係方言常用語彙稱:“你有沒有搞錯?”他們不認識它,這裏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沒有誰能告訴他們準確答案。
陳戈說:“就它吧。”
她抓緊時間拍照。連加峰在路旁石礫上坐下,靜靜看著冰峰,極力回想。
他說了句話。陳戈回過頭向他舉手示意,表示風大,沒聽清他說的什麼。
他使盡氣力,大喊了一句:“是它!”
然後仰翻,後腦勺著地,連加峰猝然昏倒於珠穆朗瑪營地。
連加峰說他犯了一大禁忌,高海拔地帶,怎麼能大聲喊叫?陳戈說算了吧,哪裏光是這樣?在加烏拉山口為什麼不敢下車?在大本營為什麼一下車就坐到地上去?體力透支,早不行了。她知道他是怎麼不行的。
連加峰說,丹巴講陳戈從大本營一路哭到絨布寺,有這麼嚴重嗎?那天從日喀則到定日,一路折騰,那般痛苦,沒見她紅過眼睛,堅強得很。他一定讓她嚇得不輕?
這時是清晨,他們的越野車開行於拉薩郊外。陳戈坐後排,連加峰在前邊。
陳戈很興奮。她像是完全恢複了。她說昨晚一回拉薩,她就想辦法核對資料,確認無誤,是“你那座山”,珠穆朗瑪峰,連加峰的判斷不錯。現在它在她的相機裏,峰頂有薄霧,但是很清晰。“神秘女神撩開了麵紗”。
她還談“你那棵樹”。連加峰說那棵樹有靈呢,沿線踏勘那天,他從樹旁山坡滑落,差點掉進雅江,剛好就在江畔險境裏接到了陳戈的電話。陳戈說這麼巧啊?看來跟你那棵樹真有點緣分。她要連加峰讓人備個牛皮筏子,她要坐筏子過雅江去看它。如果她從山坡上滑下來,就讓連加峰給她打電話吧。
連加峰說沒問題,牛皮筏子沒問題,電話更沒問題。那個位置上正好有手機信號,隨時可通。他要代表他本人,當地幹部群眾,還有那棵樹熱烈歡迎衷心感謝陳參謀的關心和關懷。陳參謀的心意和好意讓他非常感動,他會銘記在心。
“我有信心。咱們是好漢了,一定能夠保住它。”他說。
車忽然停下。丹巴悶聲道:“到了。”
陳戈大驚,扭頭一看,失聲喊:“連加峰你幹什麼!”
是貢嘎機場。
連加峰從前排轉過身子,把一張機票遞到陳戈手裏。
他說此刻他最想的就是繼續實施“拐騙”,讓陳戈丟棄原有的日程安排,把她請到縣裏、地區,充分利用她的特殊身份。但是考慮再三,不能做過頭了,不敢再幹,害怕了,懸崖勒馬。亂開玩笑到此為止,自己的難題自己先對付,不行了再說吧。
“沒敢早說,怕你不聽。”他說,“三天前我在這裏向祝局長保證過兩條,第一是你的安全,第二是讓你按時抵達成都。”
他看到怒火從陳戈的眼中騰起。
“我知道你怕的什麼。”她說。
他垂下頭來:“對不起。”
“真是討厭。”
他沒吭聲,好一會兒。
“咱們走吧。”他說。
連加峰喘口氣,推開車門,想下車送行。陳戈忽然大喊:“站住!不許動!”
她抬手拍拍丹巴的肩膀:“丹巴,你幫我。”
她的聲音不對。很衝動,哽噎。
她下了車。丹巴從後備箱取下她的行李箱,拽起箱後拉杆,拖著走,陪她穿行廣場,走向候機廳。連加峰在車上一動不動,看陳戈離去。他想她會回頭說句話,或者看一眼嗎?沒有。她用她的軍人步伐大步前行,一邊走,一邊抬手抹眼睛,沒有回頭。
連加峰低聲念:“紮西德勒”。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條備於送別的哈達。客人已去,他把哈達掛在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