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加峰你還真周到啊。”陳戈說,聽得出依然語帶譏諷。
連加峰說他是幹什麼出身的?辦公室。為領導服務,各種細節都得安排清楚。這方麵他比較擅長,他的特點有一巴掌:“是是是,對對對,知道了,好的,明白。”
“分析得挺到位。”陳戈說,“回頭會跟你結賬,別讓這麼能幹這麼周到的一位連副書記破費大了。”
他們走進布達拉宮,這裏金碧輝煌,遊人如織。連加峰多次陪客人參觀過,對布達拉宮熟悉有加,當向導充導遊,一路走一路解說。陳戈步履利索,軍人素養果然不錯。她很有興致,能拍照的地方拍照,不允許拍照的地方看得尤其仔細,拉著連加峰東問西問,問題涉及宗教曆史文化習俗,有的很刁很特別,連加峰居然還多能答上。祝景山則一路緘默,基本無話。
末了他倒在布達拉宮裏。也不知是身體反應特別劇烈,還是連加峰的反複交代讓他心理負擔特別重,祝景山一進宮參觀就感覺不適。勉強堅持了一個多小時,雖曾幾度停在一些開闊處呼吸透氣休息,不適感還是不斷加重。到了一個殿堂,連加峰領他們走過一條木廊,那裏光線比較暗,下木梯走到窗台時連加峰回頭看一眼,忽然驚叫一聲:“祝局長你鼻子!”祝景山伸手去摸,竟是一巴掌鼻血。他抬掌一看懵了,隨即猝然昏倒。要不是連加峰手疾眼快一把挽住,他就一個跟頭栽到地板上去了。
他醒過來時已是下午,在醫院急救室的監護病床上。一看圍在身邊的陳戈和連加峰,他居然還幽默了一下。
“是,肺氣腫嗎?”
連加峰說不是,眼下沒那麼嚴重。血壓高,脈搏快,心跳有些異常,還有低燒和感冒症狀,高原反應比較劇烈。醫生采取措施了,情況已經得到控製。
知道自己弄出好一番驚動,是被人抬出布達拉宮,用急救車送進醫院來的,祝景山慨然歎氣。許久,他問陳戈接下來怎麼辦。
陳戈情緒低落:“怎麼辦?走唄。”
連加峰說,征求過醫生意見了。祝景山目前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在高原繼續參觀活動。醫生們主張祝景山住院觀察、治療,以確保萬無一失,可能要一星期左右時間,也可能更長。留在高原,身處缺氧環境,不排除還可能出現新的問題,得密切監護,隨時施治。連加峰說祝局長放心,醫療保障會是最好的,不管發生什麼問題,都能有最好的醫生、藥物和治療,隻要西藏有的,絕對可以做到,不用找其他人,他有辦法安排妥當。另外一個方案是盡快離開西藏,祝景山這種情況,隻要上飛機就沒事了。到了成都,所有高原反應的症狀都將迅速消失。
陳戈說,她已經讓連加峰緊急預訂兩張明天早班機票,隻要祝景山醒過來,能夠起身,就撤退吧。
“你怎麼就像個紙糊的呢。”陳戈埋怨道。
連加峰說,祝局長可能進藏之前工作繁忙,勞累過度了。沒緩過來就匆匆此行,帶著感冒入藏。所以才這麼厲害。
“也怪我,事前該交代清楚,安排好的。”他說。
“他又不是小孩,哪能不知道的。”陳戈說。
當晚祝景山住在醫院裏,陳戈和連加峰陪伴,密切監護。醫生給祝景山用了鎮靜藥物,他睡了三四個小時,醒來時仍然頭痛,胸悶,鼻塞,感冒症狀明顯,但是起床走路暫無問題。大家商量,決定動身。天還沒亮,他們匆匆離開醫院,踏上歸途。
貢嘎機場離拉薩市區有百餘公裏,得走一個多小時,還需要在起飛前一小時辦登機手續,加上時差因素,他們趕早班飛機,時間顯得特別緊,幾乎像是夜半奔逃。離開拉薩時陳戈搖下車窗,看城市上空的燈火,遙望夜幕星空下高高聳立,倍顯雄偉的布達拉宮,一時無語,格外惆悵。
這時坐在前排助手座上的連加峰轉過身來,說他突然有一個想法,跟陳參謀祝局長彙報一下,也不知是否冒昧。請別介意,不對的話就當他從沒提起。
陳戈說:“你講。”
連加峰說,陳參謀祝局長返程的細節他都安排妥當了。拉薩機場這邊進貴賓室,有專人負責辦手續,護送上機。成都那邊,會有辦事處的人到機場接機,安排兩位到賓館住下來,休息。祝局長到成都後,休息上幾個小時,肯定什麼問題都沒有了。接下來想怎麼都成,參觀遊覽,訪親會友,他安排的人會負責辦理,落實清楚。
陳戈答複幹脆:“不必。成都用不著你。他姐和姐夫在軍區,他們管了。”
“這就更沒問題了。”
連加峰這才說了他的想法。他說剛才出城時看陳參謀那麼遙望布達拉宮,心裏特別不好受。兩位貴客難得一來,卻如此結果,在拉薩還幾乎什麼都沒看,他這個東道主真是失職。他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可能可以有所彌補。這就是把祝局長送上飛機後,陳參謀留下來,參觀完拉薩再到成都跟祝局長會合。按原先安排,包括今天在內隻剩三天時間,看不了太多地方,至少拉薩幾個主要景點可以轉一轉。這樣安排,祝局長的身體不會有問題,陳參謀的相機裏也多少可以留下一點高原的景象。
祝景山和陳戈互相看了一眼,麵麵相覷,一時竟無話。
“連加峰你怎麼回事?”陳戈脫口道,“這都快到天上去了!”
陳戈因此表示懷疑。她問連加峰是不是早有預謀,嚇走祝景山留下她?連加峰說他沒這麼大膽。他對領導一向都“是是是,對對對”。不過他確實感到倍受刺激,因為陳戈說他言而無信。在看到陳戈滿麵惆悵回望拉薩時他才突發奇想,提出建議的。
“如果祝局長挺得住,就不用說了。”
這都是後話。
那天在貢嘎機場,陳戈最終決定留下來。其中一個主要因素是祝景山情況大有好轉。說也奇怪,進了機場貴賓室後,不待登機離開,祝景山的感覺已經好了許多,可能因為心理負擔有所減輕。他讓陳戈自己拿主意,說他的身體不會有問題,到成都後什麼都好安排,陳戈不必操心。連加峰的建議可以考慮。如果陳戈真想在拉薩看幾天,就留下來吧。隻是別跑遠了。
“就這兩三天,哪跑得遠。”陳戈搖頭,“大昭寺八廓街,拉薩附近轉轉吧。”
祝景山對連加峰說:“那麼要繼續麻煩你小連了。”
連加峰說祝局長放心。這一次沒安排好,他一定將功補過。
“我知道責任重大。”他說,“保證安全第一,保證陳參謀準時返回成都。”
於是勞燕分飛。
送走祝景山,出機場上越野車,連加峰在前排助手位上坐好,回頭看了陳戈一眼,陳戈目光炯炯,也盯著他。
連加峰說:“咱們走吧。”陳戈問上哪去?連加峰反問:“你說呢?”陳戈說,從現在起算,找最便捷的路線,用最短的時間,到那兒去,行嗎?連加峰說,差不多是極限運動了。很艱難的。陳戈即大笑出聲道:“走吧。”
“去哪呢?”
“你那座山。”
連加峰也笑,朗誦道:“盼望已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他們想到了一塊,默契得真像是早有預謀。他們沒回拉薩,從一個三岔口折轉西進,立刻踏上前往日喀則的道路。
這一段路程相當漫長,比料想的還要艱難。
連加峰沒去過珠峰。雪域高原地土遼闊,從連加峰那個縣到珠峰隔了幾個地區,粗略估一下,少說一千二、三百公裏的路程。距離如此漫長,加上珠峰那般偏遠,確實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得有特殊機遇。在藏工作,常有內地重要客人到來,免不了要陪同參觀,都是看幾處名勝古跡,轉一轉八廓街,感受一下藏地獨特風情,買一包藏紅花幾盒蟲草,最多加一幅唐卡,要一頂藏式氈帽,這就差不多了。很少有客人想去珠峰。對大多數人而言那過於遙遠,夢幻般不太真實,而且費時費錢費勁,到那幹嘛呢?連加峰的“好漢”論聽來不過玩笑言辭,如祝景山所說叫“瞎掰”,除他自己外還會有誰當真?像陳戈這樣在意,不辭辛勞執著想去的還真是很少。去年夏天,本省電視台派兩位記者來西藏采訪援藏幹部,到了連加峰這個縣。這兩個人比較特別,采訪中說起他們很想去珠峰拍一組鏡頭,不知道怎麼能去?連加峰心裏的念頭一下子上來了。他也沒多說,當即打電話找人,想方設法為記者們聯絡。費盡力氣,傳回的信息很沮喪:因驟雨突降,從定日通往珠峰的公路數段塌方,這些日子無法通行。
因此他是首訪。沒到過,一些情況心裏沒數。問題不光他沒到過,駕駛員丹巴也沒到過珠峰。他送客人到過日喀則。旅行者遊曆後藏,通常就走到日喀則。
他研究過這一段路程。從拉薩到日喀則,通常要安排一天時間。從日喀則到定日再到珠峰還得一天,來回四天,中途不逗留,這差不多是最短的行期。可他們沒有這麼多時間。連加峰考慮了一個縮短行期的三天行動方案,最大限度地利用時間,同時必須在駕駛員體力許可之內。三天裏,第一天得猛跑,不在日喀則停留,直接趕到定日。第二天從定日出發奔珠峰,到達後略事停留,即歸返,當晚必須趕到日喀則。這樣第三天可以從容一點,看看紮什倫布寺,然後返回拉薩。
這麼跑值得嗎?有必要嗎?為了在那座山下停留一小會,看上幾眼,狂跑三千裏,來回三晝夜,筋疲力盡。學陳戈祝景山的京腔說,這算什麼事兒啊?
不管算什麼事,他們已經踏上行程。丹巴開的三菱越野車車況很好,是縣委書記的座車,近日書記到北京學習,連加峰特地調用這車,以保證陳戈祝景山在西藏的活動。駕駛員丹巴年輕,身體好,穩重憨厚,任勞任怨,幾乎無話,尤其是車開得好,技術一流,最靠得住。西藏地質情況千變萬化,路況格外複雜,出門行路,特別是往珠峰這樣的長途旅行,好車和好駕駛員最為重要。
但是需要連加峰操心的不僅是車和司機。
他們沿國道318線前進,公路線路多依山傍水,不時與雅江及其支流相纏,時而穿越高山峽穀,時而行進卵石河灘。越野車越過一段鑿於懸崖峭壁的路線後,忽然掉進一段遍布石礫的河穀,路麵幾乎不存,不知是毀於洪水還是修路改線,車輛隻能沿河灘上的舊車轍緩慢爬行。一路天高地闊,風馬旗瑪尼堆不斷可見,唯人煙稀少。
車行中,連加峰接到一個特別的電話,一頓嚴厲斥責突如其來,自天而降。
“連加峰你說的什麼話?誰把你扔到雅江裏了?”
連加峰在電話這頭賠笑,連說劉專員別急,張局長告到你那裏了?那就一句氣話,不是那麼回事,我說過了,回頭我還找他商量的。
“踏勘那天看那棵樹,差點掉水裏去,所以一急起來就那麼說了。”連加峰道,“沒關係,領導放心,我會跟張局長說明清楚。”
“你是沒事找事還怎麼搞?”
連加峰極力解釋,講路的情況,自己的考慮,踏勘的過程,樹的狀態。那人聽了一會,用一句話把他打斷:“幹嘛為一棵樹糾纏不休?有必要嗎?”
“劉專員可以去看看,一定也會舍不得的。”
“該砍就砍了,不就一棵樹嘛。”那人說,“你不在縣裏,跑哪去了?”
連加峰說他在拉薩,有事情。
“馬上回來,去跟張局長當麵解釋,告訴他就按他的意見辦。張局長的關係要特別注意,別鬧僵了,明白嗎?”
“明白。我這就趕回去,會處理好的。”連加峰說,“樹的問題我會跟他具體商量,劉專員你不必操心。”
陳戈在後排笑了起來。忍不住。電話裏的對話她聽到了,那位劉專員嗓門不小,連加峰手機的音量又調得很大。
“連副書記可憐呐。”她說。
連加峰也笑,挺無奈。他告訴陳戈,打來電話的這人是地區常務副專員,同時也是本省援藏幹部,原為省發改委副主任,兩年前作為本省領隊,帶連加峰他們這批幹部到西藏來,因此他才會這麼凶。要是當地領導,人家還比較客氣。交通局在地區地位很重要,需要張局長配合的事情很多,前些時候曾發生過一點不愉快,此刻劉專員特別不希望相關幹部跟他搞僵。
“你跟他怎麼說?這就掉頭回去?”陳戈問。
連加峰說陳參謀放心,他說到做到,天塌下來不掉頭,好漢當定了。
“那你怎麼辦?給張局長打電話,丟掉那棵樹?”
他說不行,他絕對不會丟掉那棵樹。領導在氣頭上,隻能先順著是是是,對對對。回頭該怎麼辦還得怎麼辦,總能想到辦法。
他們繼續前進。半小時後車駛上一片開闊區域,連加峰看手機屏幕顯示,有信號。他即回頭喊陳戈。陳戈正在打盹。她非常困,進藏以來,由於祝景山折騰,接連兩個晚上她都沒能睡好,路上一晃,便在車裏迷糊瞌睡。
“快醒醒,起來!陳參謀!”
什麼事呢?打電話。連加峰讓陳戈趕緊找祝景山:“這時該到成都了。”
陳戈說:“你操心的還真多啊。”
她挺不高興,因為困得難受,剛剛睡著。連加峰卻堅持,說你還是趕緊打電話,沒準車一拐彎又沒信號了。祝局長找不到會著急的,別讓他全西藏到處發通緝令。
陳戈沒應話,但是打開了手機。一掛就通。祝景山果然已經到達,正在車裏往成都市區走。他情緒不錯,說身體情況很好,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
“陳戈你怎麼樣?”他問。
“挺好的。”陳戈說,“手機快沒電了,晚上我跟你聯係吧。”
她把手機關掉,自嘲道:“挺好玩的嘛。這什麼事兒?隱瞞真相,擅自私奔?”
連加峰也開玩笑,說性質恐怕沒那麼嚴重。責任他負,最多算是拐騙幼女吧。
“以為你是誰?”陳戈說,“拐騙得了?”
連加峰說總是可以試試的。他坦白交代,有兩步拐騙計劃,第一步先把武警少校陳戈拐騙到珠峰,第二步再把她拐騙到他那個地區和縣裏。他正考慮怎麼拉她跟劉專員見一次麵,然後當場給易廣主任打一個電話。該專員遭受的衝擊肯定有如炸彈。
陳戈大笑,說明白了,這回不是為一條路,是為路邊的一棵樹。那叫什麼?巨柏?其實並不巨大。連加峰這麼自信,認為自己可以公然坦白,然後還能公然實施拐騙?
連加峰也笑,說如果真能得逞,他可能就得上軍事法庭了。
陳戈說連副書記不是軍人,敬個禮都不對,哪有資格。
匆匆吃完飯,三人上車,繼續趕路。
半小時後連加峰不行了。他說:“丹巴你快給找個地方。”
那時他們已經越過日喀則,行進於後藏高原,這裏天高地闊,看上去比較平坦,不像河穀地帶陡峭,坡坡坎坎。忽然要找個有遮蔽的地方倒不容易,駕駛員丹巴知道連加峰等不及了,即把車停在路坡,連加峰快步衝下車,跑入坡下一排柳樹後邊。
他拉肚子。挺難受。他知道可能是吃魚吃壞了,剛才催得太急,魚像是沒煮透。魚湯裏放的佐料可能也有問題,味兒有點怪。
回到車上他就吃藥。車上備有喇叭丸和礦泉水。陳戈笑話說:“弄走祝局長,連副書記自己也不行了?”連加峰苦著臉道,前天晚上吃藏餐,圖人家生牛肉醬好吃,超水平發揮了。哪知道一碗生肉一直都在肚子裏,消化不了,不舒服了兩天,以為慢慢就好,卻不行,現在出來湊熱鬧了。
他沒敢說魚,怕陳戈反應敏感。可惜沒用。二十來分鍾後,輪陳戈不行了。
這人很硬,不說。可能由於軍旅訓練,“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哭”,加上年輕女性,類似事情難以啟齒。也許她以為抗一抗就可以過去,肚子痛得不行,一味咬緊牙關忍著。這種事哪裏忍得住。連加峰聽到後頭忽有異常響動,像是呻吟。扭頭一看,陳戈斜靠著座椅,臉色發白,身子發抖,頭上有汗珠。他立刻就明白怎麼回事。
“丹巴,快停車。”
陳戈不再抵抗。她下了車,可能因為疼痛劇烈,動作格外緩慢。連加峰跳下車想幫她一把,被她一掌推開。
“沒事。你走開。”
她獨自往坡下走。這種時候她也絕不失態,不像剛才連加峰跑得野兔子似的。畢竟大家閨秀,軍中巾幗,看得出走得挺痛苦,卻依然努力挺拔。
連加峰提心吊膽。幸好沒事,不一會兒她回來了。
“我敢說跟生牛肉醬沒有關係。”她顯得疲憊,卻還故作輕鬆。
那時情況尚可。連加峰沒敢大意,要她吃藥。陳戈不吃,說不痛了,沒問題。連加峰沒放過她,非讓她吃不可,說陳參謀還想當好漢,沒想打道回府吧?陳戈一聽講得這麼嚴重,隻能客隨主便。
她也吃喇叭丸。連加峰推薦,說他試過幾回,這玩藝兒好用。哪想人跟人確實不一樣,連加峰可以,陳戈不行。十幾分鍾後她又開始發抖,不得不再次停車找地兒,請連副書記耐心等待,容她獨自處理。
這一次改吃膚派酸,加倍劑量。她沒再反對,用礦泉水送服。但是也沒撐多久,半個多小時後她又一次下車。這一次比較麻煩,近處無遮無攔,遠處地形稍稍隆起,有幾叢枯枝灌木。地麵高低不平,她走過去,步履蹣跚。連加峰在車上等了好長一陣,沒見她動靜,不放心了,跳下車尋蹤而去,一路呼喊,問她怎麼樣了,竟沒應。連加峰著急,跑步上前,隻見她倒在地上,已經昏迷。
他們讓陳戈吸氧。她醒了過來。
這時天色將暮,高原寒意逼人。連加峰問陳戈感覺怎麼樣?撐得住嗎?要不要掉頭,到日喀則上醫院?陳戈啞著嗓子說沒事,走吧。
她在路上又下了兩次車。天已經黑了,夜幕四合,星空低垂,寒冷的原野極其空曠,她已不必也無力走遠。幸好沒再倒地,腹瀉也沒再發展,漸漸止住。由於體力不支,後來一路她都是半昏半醒。晚九點半左右,車過一個小鎮,她的手機響了,難得她還能接電話,一共說了五句話:“還行。沒事。你怎麼樣。再說吧。我困了。”連加峰估計她接的是祝景山的電話。這種狀態下,她居然能強使自己聽起來並無太大異常。丟掉手機後她立刻又昏睡過去。
堅持到晚十點半,他們終於到了白壩,有零散民居出現在路旁,一麵十分醒目的公路路牌跳入越野車大燈的光圈裏,標示公路前方往中尼邊界,珠峰大本營前方左轉,右側岔道通往定日縣城。有一座珠峰賓館就在附近。
第一天的旅途至此結束。陳戈被連加峰摻進客房,倒在床上即人事不省。
淩晨時分她醒過一次,發現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還壓著她的羽絨大衣。屋裏靜悄悄的,燈亮著,照著床邊的連加峰。他把原擺牆角的沙發推到床邊,斜靠在沙發上,身上裹著件軍大衣。他沒敢躺下,半坐半靠,守護放在陳戈床頭的一支氧氣鋼瓶,一邊打瞌睡。她看到他縮成一團,像是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