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些警衛員小鬼總有他們自己的辦法,渡過烏江後連日行軍,人困馬乏,他們更是絞盡腦汁要照顧好軍委首長的生活。眼見得連日陰雨的壞天氣收住了尾巴,太陽雖然尚未全部露臉,但終是晴了,氣溫也熱了許多。就是首長們夜晚開會研究敵情,那些皮大衣也穿不上了,心急的小鬼說是進入四月了,好把大衣曬一曬,收進馬馱子了。見天好,陳昌奉、魏國祿幾個找來些柴禾,燒好熱水,請毛主席、周副主席和總司令洗一洗。
首長們正在議事,陳昌奉大著膽子走進去說:“要洗澡,水都夠,不願洗澡至少也要洗洗頭,關鍵請首長們換下衣服,趁天好抓緊洗出來。”
不提洗澡換衣還好,聽到了這久違的四個字,毛澤東從地圖上抬起身子,將手裏的鉛筆從上衣領上伸進去,用筆尖抓撓著脊背,結果越抓越癢,他不得不扔掉鉛筆,騰出雙手,在胸前背後到處抓撓起來。他的這個動作迅速地感染了其他首長,周恩來和朱德也在身上抓撓著。
“我都想不起來上一次洗澡是在什麼時候了。”朱德笑道。
“身上肯定生了虱子,數量還不少。”周恩來苦笑。
魏國祿說:“首長換下襯衣,我來捉捉看。”
毛澤東看看外麵的太陽的確不錯,朗聲道:
“好啊,就聽小鬼們的,休息半點鍾,痛痛快快地洗個澡,讓小鬼們捉捉虱子。”
周恩來笑道:“小鬼,你們可要打殲滅戰啊,不要放跑了一個中央軍。”
朱德補充道:“更不要放掉滇軍。”
首長們三下兩下扒掉了多日未曾換掉的軍服和襯衣,在兌好熱水的木盆裏痛痛快快地洗起來,嘴裏發出舒服的“哼喲”聲。
先是洗頭。
朱德看了看毛澤東那頭快要披肩的長發,在那長發的襯映下,個子高大的毛澤東顯得人愈發地瘦了。前些天賀子珍將出生的女兒棄下,老毛聽到消息後,眼圈分明都紅了。其實,這是個柔情萬丈的男人呢。當時朱德也很難過,他後來對康克清說,等革命勝利了,無論如何要回來找找那些丟在路上的孩子。
陳昌奉用一把木梳幫助毛主席篦著頭發,水麵上立即浮出一些小黑點,小鬼驚訝地叫起來。
“老毛,你看你那頭長發,都成了虱子的隱蔽地了,剪短一點嘛,短了安逸。”朱德“咻咻”地往頭上淋著水說。
周恩來邊洗邊說:“是啊,連休養連那些女同誌都剪成清一色的短發了。”
毛澤東說:“我這是蓄發明誌,不打上一場漂亮的勝仗,我就是白發三千,也堅決不剃頭!小鬼,你去打殲滅戰吧,我自己洗。”
幾個警衛員取了首長們換下來衣服,去一旁捉虱子、洗衣服了。
“恩來呀,錢壯飛還是沒有消息?”毛澤東邊洗邊問。
周恩來臉色一沉,默默搖搖頭,頭發上的水珠四處濺去,若同潑淚。
前天,南渡烏江的路上遭敵機轟炸,部隊重新整隊集合出發後,周恩來發現已經由軍委二局副局長調任總政治部副秘書長的錢壯飛不見了,立即令人帶隊回去找。錢壯飛曾在上海執行過特殊任務,打入國民黨軍重要機關,時為中共政治局常委的顧順章被捕叛變後,供出了黨中央在上海的所有組織成員,幸好錢壯飛截獲了這一情報,並及時通知了周恩來,使得幾乎遭受滅頂之災的中央機關大部及時撤離了。錢壯飛也因此暴露了身份,由上海到了中央蘇區,繼續從事情報工作。這是一個對革命有著特殊重要貢獻的好同誌,周恩來對他感情極深。可惜由於敵情緊迫,派去尋找的人一無所獲。
如果錢壯飛真的掉隊了,那將意味著什麼,幾個首長都很清楚。
“有沒有在二局采取一些必要的防範措施?”毛澤東問。
“所有的電台密碼都更換了備用碼,一些密語也都換了。能想到的,都做了,希望壯飛同誌無事才好。”周恩來說。
“該做的預防措施還是要做,小心無大錯嘛。”朱德說。
“兩過烏江,部隊損失不大,總不會折損我錢壯飛吧?”毛澤東長歎一聲。
“老總、恩來呀,我們真正的戰略意圖目前除了我們幾個,還沒有外人知道,這個密必須還要保下去,天機不可泄露。”
朱德點頭道:“我已經跟伯承多次交待過了。”
“就是林、聶、彭、楊還不知道,看樣子,他們目前還沒有猜到。”
“是囉,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意見了。”
毛澤東動作快,或者說洗得簡單,已經在用警衛員準備好的毛巾擦幹身上了。
“這兩次渡過赤水河,前線部隊的意見很大,說走了冤枉路,快把部隊拖垮了,我看問題不在戰士和下級幹部,主要問題在我們高級指揮員。”
周恩來顯然對這一話題早有準備,接口道:“不要緊,隻要我們真的能走出當前的困境,同誌們最後會理解的,大不了下次的政治局會議上,我們新‘三人團’承擔責任,主要由我來負這個責任好了。”
“問題不在於誰在事後承擔責任。”毛澤東換上了幹淨襯衣,沐浴後的清爽令他神情煥發,朝氣勃勃。“關鍵在於認識上有偏差,執行起命令來就難免打折扣。當前的中央紅軍,高度的統一和鋼鐵的紀律,比在任何時候都更重要,這是黨和紅軍生命之所在。”
周恩來點點頭:“我和洛甫同誌商量一下,等情況允許,再開個政治局擴大會,統一思想認識吧。”
這時,幾個警衛員小鬼來取木盆洗衣,朱德問道:“你們幾個誰捉的虱子多呀?誰捉的多可以評戰鬥英雄。”
陳昌奉苦笑道:“開始還數數呢,後來就數不過來了。”
毛澤東忽然想起來,說道:“哎,我聽子珍說,休養連的女兵們也捉虱子,她們生起一堆火,捉住虱子就往火裏丟,這個辦法不錯嘛。”
魏國祿一聽高興了:“那我們也去生堆火,火燒虱子。”
“小鬼們去生火,我們也要去生堆火,到貴陽城邊上去生火,把孫渡、李韞珩、吳奇偉、周渾元這些虱子都抖到這堆火裏。”
三人都換好了衣服,重新走進房間裏議事。
“一軍團一部兵力佯攻息烽,主力進至狗場、紮佐,已經逼近貴陽了。”
周恩來邊說,邊親自動手,為三隻冷了的茶杯續添上熱水。
“敵人在貴陽附近隻有九十九師的四個團,城裏的蔣介石這可嚇壞了,生怕做紅軍的俘虜,正命令各部兵馬‘勤王’,星夜趕來貴陽護駕呢。”朱德道。
“好啊,調出滇軍就是勝利。”毛澤東滿意地笑了。“蔣介石要是做了我們的俘虜,是不是也要發他三塊大洋做路費,讓他回家呀?”
朱德笑道:“那要看能不能教育好,估計三五天是教育不好這位委員長的。”
周恩來也笑道:“三塊大洋哪夠委員長當路費的?情報證實,蔣介石不僅派出守城部隊看守機場,還專門讓人準備了轎子和二十多匹快馬和向導,隨時準備逃之夭夭。要當麵教育這位委員長,這次在貴陽怕沒有機會會麵了,下次吧。”
“留在江北的羅炳輝、何長工有消息嗎?”毛澤東問。
“九軍團昨天早上九點才趕到沙土,派人前往江北岸渡河點聯絡,得知我們已渡江南行,又見到浮橋已拆,隻能留在江北遊擊了。”朱德喝了口熱茶。“羅炳輝、何長工他們在沙土整編了部隊,將三個團縮編成三個大營、九個連。他們還把沙土街上所有店鋪的紅布全部買走,撕成小旗,準備繼續佯作主力,現正在向老木孔轉移。”
“難忘偏師啊。”
毛澤東滿意地點點頭。
紅一連自渡過烏江後雖然沒打多少仗,但連日的行軍還是出現了非戰鬥減員,加上前一陣子陰雨連綿,傷病員也隨之增加了。衛生兵滕衝的藥箱早就空了,猶士彬有次喝了生水肚子痛,想找他要片藥吃,滕衝說藥箱早就空了。猶士彬大為光火,說你哄哪個?藥箱墜在你屁股蛋上明擺著沉甸甸的,像個藏寶的地主老財。
滕衝苦笑著打開藥箱,裏麵塞滿了鹽巴和鴉片膏。
“猶排長,衝點鹽水喝吧,肚子能舒服點。要不,泡點鴉片水喝一喝,也管用……”
猶士彬看到鴉片膏,厭惡地別過臉去,自從戒了大煙土,他就看不得那東西了。他對人說,就憑這,他投紅軍也算投對了。
猶士彬見滕衝真的無藥,搖搖頭說:“媽媽的,你衛生兵內科、外科、婦產科都是這黑白兩樣啊!你可真是黑白先生。”
“有這黑白兩樣就不錯了,都是值錢貨,說不定還能換到雲南白藥呢。”
滕衝一直聽說雲南白藥治紅傷療效奇佳,可惜那藥到底有多白他都沒見過,想象著大概就像鹽巴一樣白。
“算啦,進貴陽吧,進了貴陽別說雲南白藥,什麼人參、鹿茸、燕窩沒有?”
“猶排長,咱真的要打貴陽?”滕衝將信將疑。
“怎麼不打?貴陽眼下差不多就是一座空城,蔣介石還在城裏,他可不是唱《空城計》的諸葛亮,隻要他不坐飛機上天,說不定咱就能捉他的俘虜!”
“捉住蔣介石?那革命不就勝利了?”滕衝一臉驚喜。“猶排長,你到過貴陽嗎?貴陽比得上遵義?”
猶士彬撇撇嘴。
“貴陽,那可是省會,遵義怎麼好比?遵義要是比貴陽好,王家烈怎麼不呆在老家,要住到貴陽?”
“不過,就算打下貴陽,捉住了蔣介石,說不定咱們還是要很快就撤出來,遵義不都占下兩回了,又都撤出來了?”
“貴陽嘛,倒是可以多住些日子,莫慌張。”
“那為什麼?”
“你想,蔣介石在咱手裏拴著啊,你都捉住蔣介石了,中央軍還有地方軍,哪個敢隨便亂動?”
“猶排長,你說咱們會不會槍斃蔣介石?嗯,估計肯定要在貴陽開個公審大會……”
“這個不好說,捉住了蔣介石,革命就勝利了,槍斃了蔣介石,革命不就結束了?那咱還幹什麼?”
“北上抗日啊!”滕衝叫起來。“革命勝利了,咱們還要北上抗日,趕走狗日的日本人,光複東北四省呢。”
“對對,還要打鬼子,還是你黑白先生懂得多。”
談起政治話題,猶士彬並不強於普通的紅軍士兵。奇怪的是,和“黑白先生”說了陣子不著調的閑話,他的肚子居然好了,忙一溜煙地離開了衛生兵。
紅軍向貴陽逼近的途中,宣傳隊員一路書寫了無數“打到貴陽去,活捉蔣介石”的標語。他們無從想到貴陽城中的蔣介石如何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亂轉,一日數電,催人“勤王”救駕,但這口號先把紅軍官兵們樂得如同酩醉,頭重腳輕。這標語給紅一連帶來無盡的力量,提氣解乏,驅走了行軍的勞累。
很多戰士都跑來問方圓:“連長,是不是真的要打貴陽了?”
方圓指指石灰水未幹的標語說:“這不,牆上都寫著呢。”
是不是真要打貴陽,上級並未傳達,方圓卻根本不信。很簡單:要是真打貴陽,還能這樣吆吆喝喝地往牆上寫嗎?那肯定要有個佯動目標,然後出其不意地包圍貴陽城,一舉拿下。大凡說了的未必做,做了的未必說,兵不厭詐,就是這個道理。中央紅軍自從一占遵義之後,宛若變了支新軍,戰術靈活多了。看上去沒頭沒腦地忽東忽西地跑路,可哪次裏頭沒有玄機呢?哥哥說了,毛主席指揮紅軍,憑的就是一種外人難以一時悟出的靈性,而這種靈性往往是那些蘇式軍事院校或者黃埔生都沒有傳授過的,有些東西簡直可以說是與生俱有的,學是學不來的。如果說我們多跑了冤枉路,那敵人不曉得多跑了多少路,他們更冤枉!身在基層連隊,和過去在團長的位置上不一樣了,知道的情況更少,可有了哥哥這種說法,方圓怎能不信。方麵還說,倒是有些高級首長,對這種前所未有的遊擊穿插戰術大為不滿,甚至牢騷滿腹,信與不信是要看結果的。在茅台見到哥哥時,方麵這樣對他說過,就像就五次反“圍剿”,失地失人失槍,把蘇區都輸光了,大轉移又硬要往人家槍口上撞,這讓紅軍官兵怎麼能信李德指揮的那一套?黨內軍內的同誌們就要想啊,前麵四次敵人的“圍剿”,紅軍不都打勝了?還是毛主席的辦法管用啊,成者王公敗者賊,結果不好,即便你是什麼共產國際派來的洋顧問,也是不會有人服氣的。
現在的結果就不壞,部隊再渡烏江,直逼貴陽,除了留在江北的第九軍團外,已經跳出了懷仁、鴨溪那塊狹小的地域,至少就目前來說,遭敵合圍的可能性大為減弱了。連隊戰士們的情緒感染了方圓,魯班場戰鬥遭受損失後的鬱悶不翼而飛。就讓戰士們懷揣美好的想象吧,“打到貴陽去,活捉蔣介石”!革命不就是為了打倒蔣介石嘛,革命還是為了奪得所有的省會大城市,統統交給工農掌管,這樣,鄉下被分掉田地的土豪就無處可躲了,見一個拿他一個,革命勝利也就指日可待了。
至於中央紅軍真正的目標在哪呢?方圓猜不出來。他想這不要緊,哥哥不知道也不要緊,反正毛主席、周副主席和朱總司令知道。
高高興興地走就是了。
連續多日陰雨之後,天放晴了。路雖然好走了,但防空的顧慮加大了,這令方圓有些擔心,每天行軍前,他必定要交待排長、班長們,遇有空襲時千萬不要慌亂,要組織好隱蔽。
這一天,部隊半夜三點出發,以急行軍的速度,忽然扭頭朝東走去,那裏是龍裏方向。
難道要攻龍裏?龍裏至貴陽也不過幾十裏路,難道還真打貴陽不成?方圓心裏有點犯嘀咕了。
直到穿越了湘黔公路,部隊從貴陽、龍裏之間插過去,向南疾行,方圓終於判定:進攻貴陽、龍裏,都是虛晃一槍。
休養連裏,曾一度也有人以為真的要打貴陽了。
進貴陽,不就是進遵義的翻版嗎?大城市,給養充足,醫療條件好,紅軍總醫院肯定又要將傷病員集中起來治療。說不定每人還可以發點津貼,再換一套夏裝呢。天氣眼看熱了起來,到換季的時節了。
老楚剛剛離開休養連,回到一軍團填補上那個缺編的團參謀長窟窿,很快就在南渡烏江搶奪梯子岩的戰鬥中露了一鼻子,他指揮部隊打坍了敵人九十三師一部,奪取了梯子岩渡口的消息傳到休養連,很多人特意趕來向孟林表示祝賀。
老苦說:“孟大姐,你放心好了,隻要楚師長平安,缺了團長他就是團長,缺了師長他就是師長,未必官還能越做越小?”
老苦四十好幾的人了,逮住休養連的誰都喊大姐,隻要你是女的。就連秦娥那樣的小戰士也是如此。快半年了,大家早已習慣了。所有的事情,隻要習慣了就好辦了。時間,不就是用來讓人們習慣那些你還不習慣的事情。
老楚傷愈歸隊,令孟林輕鬆了許多,盡管思念和擔心也隨之而來。現在,她覺得自己也已經“傷”愈了,那塊心病治愈了,她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河嬸歡歡喜喜地跑來問孟林:“孟同誌,你說咱們紅軍真要開進貴陽了?”
河嬸從頭到——不,除了腳之外,都已經“赤化”了。她頭上戴了頂灰色的八角帽,上麵綴著紅布五角星,那是一位大姐從蘇區帶出來的,地道的蘇區兵工廠縫製的新軍帽呢。軍裝也是幾位大姐們拚湊起來的,包括那條牛皮腰帶,還是一位負了傷的團長送給她的。惟有腳上的鞋子,還是河嬸從義久老燒房帶出來的,她不會穿那種草鞋,穿上就走不了路,更不會打草鞋。河嬸來後沒幾天,侯連長和李指導員曾想動員她隨著安置的傷員留下,畢竟她行軍很吃力,擔心遇到戰鬥她無法應付。河嬸很生氣,說你們不是說紅軍是幹人的隊伍?怎麼我這個幹人都跟來了你們又不要我?真的要我走,再遇到一條河,找個黑土甕,把我放在裏麵順河漂下去!
河嬸這樣一說,就沒人敢再讓她走了。
河嬸在休養連的身份是“勤務員”,說不上是哪位首長的勤務員,卻是全連的勤務員。從燒火做飯,到為傷員洗水服、洗繃帶,她什麼事都做,休養連的人都很喜歡她,連董必武、謝覺哉那些老同誌,都一口一個“河嬸”的叫她。
孟林聽到河嬸問她,有些為難,說:“河嬸,這種軍機大事,你不要問我,應該去問那些首長夫人們,她們的消息更靈通。”
河嬸早已知道了,休養連裏有幾個婆娘的丈夫都是做著好大的官,那些婆娘平易近人,從來不擺官太太的譜,這也是紅軍諸般的好處之一。可河嬸在首長婆娘那裏任啥也打聽不到,她說人家隻是衝她笑,問她為何惦記著貴陽,是不是有親戚或相好的在貴陽城裏?
孟林就恍然的樣子,學舌道:“對呀,河嬸,你是不是有親戚或相好的在貴陽城裏?要是進了貴陽,你還跟紅軍走嗎?”
河嬸反問道:“親戚?我的親戚全在休養連了,別的地方哪還有?我能不跟紅軍走嗎?”
孟林說:“你當然離隊呀,你和老苦、小六九一樣,又不算在編人員,如果有一天不想走了,和組織上說一聲,會發給你回家路費的。”
河嬸惱怒地說:“我又不是俘虜兵,哪個要紅軍的路費?”
“不光是俘虜,我們請了老鄉做向導、抬擔架、劃船、架橋的,都要發給路費的。說真的,河嬸,紅軍太苦了,要行軍打仗,過江河、翻高山,你就不怕嗎?”
“過烏江前遇到‘別動隊’我都沒怕,哪有快進貴陽的時候還害怕的?”河嬸更不高興了。
四渡赤水河後,中央縱隊在主力軍團掩護下,往來機動,居無定所。一天晚上,曾遇到過敵人的襲擊。那股敵人雖然不是正規軍,火力也並不強,卻十分難對付,他們地形很熟,都穿著便衣,不聲不響就摸到了休養連行軍隊伍前,大概他們摸準了這是支非戰鬥連隊,想撈一把。一陣快槍放過,他們吹著呼哨一個衝鋒,就把休養連的行軍隊形給衝散了。他們連連放槍,還用當地方言喊著什麼,二占遵義時找來的擔架伕子聽了,有人扔下擔架就自顧逃命去了。
侯連長忙把河嬸找來,問他們喊的什麼?
河嬸說,他們喊他們是蔣委員長派來的“別動隊”,是“圍剿”大軍的急先鋒,四個縱隊的“國軍”隨後就到,國軍也優選俘虜,不殺不辱,發給路費……
“別動隊”眨眼工夫就衝了過來,休養連警衛排一時集中不起來,有槍的人,包括負傷的首長和他們的警衛員紛紛開火,這才暫時把敵人頂回去。但“別動隊”人不少,戰鬥動作又很熟練,很快又組織起火力掩護,重新衝了上來。休養連的男女老少都急了,連裏淨是些重要傷員和年長者,若是有了損失,如何向周副主席交待?
少了一條腿的鍾赤兵從擔架上滾落下來,抓緊了手槍,準備拚命。
關鍵時刻,賀子珍大聲喝道:“有槍的警衛員,不管是哪位首長的警衛員,都過來!”
鍾赤兵、張宗遜、羅明等首長都帶有警衛員,還有些首長夫人也有警衛員,沒有人含糊,立刻都把自己身邊的警衛員支派給賀子珍統一指揮。賀子珍早把自己的警衛員吳吉清放在隊伍的頭一個。這一下集中起來的足有三四十人,人執一槍,再加上警衛排,足足有一個戰鬥連隊的規模。賀子珍指揮他們幾個排槍齊放,就攔阻住敵人“別動隊”的衝鋒,在隨後趕來助戰的掩護部隊幫助下,終於打跑了“別動隊”。
從捉到的俘虜口中得知,敵人的黔西“別動隊”,還真是根據蔣介石的命令成立的。根據紅軍在黔西一帶往複無常的穿插遊擊戰術,蔣介石命令中央軍和黔軍各部成立“別動隊”,以一排或為組,區分為十個或二十個單位,在縱橫百裏的黔西北地區活動。“別動隊”隱秘行動,主要任務扼要設伏,沿途伏擊,尤其是乘夜間行進間發動襲擊,以代民團擾亂與夜襲之任務。連續幾天,紅軍各軍團因遭遇“別動隊”的襲擾而受了損失。為此,朱德在發給各軍團的命令中,專門規定要“捕殺密探,打擊其別動隊”。
河嬸那晚的表現令休養連刮目相看,“別動隊”來襲時,她毫不慌亂,抓起一根不知哪個挑伕丟下的扁擔,守在集中放置的擔架邊。那架式按老苦的說法,“很像十字坡街口賣肉包子的孫二娘”,逗得大家大笑不止。
董必武笑道:“孫二娘口碑不好,因為她賣的包子是人肉餡,我看河嬸還是像披掛出征的穆桂英啊。”
就在河嬸還沒問明白紅軍到底要不要進貴陽的時候,中央縱隊已經穿過貴陽、龍裏之間,向南疾行了。
河嬸後來就想通了,誰要是再說給她發路費、要她離開紅軍,她就去找董老。就算大宋皇帝也不能發倆路費,就打發穆桂英元帥回她的天波府吧?
林彪久久地看著軍委那份戰報,心裏頭驚喜之間,竟有了種酸溜溜的感覺。其實原本用不著他動這番心思的,第九軍團羅胖子那點人槍,充其量連他一軍團的一個師都趕不上呢。軍委戰報稱,未能渡過烏江的紅九軍團經一晝夜的隱蔽行軍,四月二日下午十七時左右到達打鼓新場以東地域老木孔……
看到“打鼓新場”,林彪的心裏“別別”地跳了兩下,深深歎了口氣。
他當初是真想在打鼓新場打上一仗,徹底滅掉躲在那裏的王家烈、柏輝章的黔軍。為此他精心地製定了五套作戰方案,前後左右他都想遍了,分明無懈可擊,方案明明得到了包括周恩來、朱德等中央和軍委所有人的讚同,卻被毛澤東一人最終否決了!
羅胖子……對了,羅胖子的九軍團在老木孔東南的菜籽坳設伏,又在附近高地上遍插紅旗,巧布疑兵之陣,三日早八點,打了行進間的黔軍一個措手不及。七個團的黔軍行軍縱隊,他放過了三個,偏偏等到午後一點時,據說是黔軍官兵要定時吸大煙土的時辰,對黔軍指揮機關發動了攻擊。九軍團總共還有三個營、九個連,卻在老木孔戰鬥中殲敵一千八百餘人,繳槍千餘。羅胖子硬是氣壯,一個俘虜不要不補,每人三塊銀元路費打發滾蛋,就連帶不走的槍支都毀掉了。一千八百人的俘虜,那就是五千四百塊大洋啊!他羅胖子人槍不多,錢不少,下回硬是要打他的土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