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民富留意了談介軍鞠躬的細微動作,兩隻腳站得是那樣的筆直,腳跟並齊,胸部挺直,目光裏帶有無限的憂傷。他冷冷地說了句:“回去再說。”
常求才說:“到了什麼年代,你還想複辟,妄想。”
“主任,我哪能叫複辟呢?”
蔚民富向談介軍揮了下手說:“講什麼廢話,回去再說。”
談介軍癟在那裏,挺直地站著,頭也低了下來。
蔚民富沒好氣地說:“坐下,你又不是罪人。上訪嘛,又不是犯罪,把自己搞得罪人似的,讓人惡心。”話裏充滿了對他的理解和同情。
談介軍心裏一熱,眼睛望著蔚民富,頭又低了下去。
蔚民富問了一句:“你就是逸人街的談介軍?”
“是的,鎮長。”談介軍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難怪呀,那是曆史上就有名的告狀村,要研究研究。上訪也是一種社會文化,你說對不對?”蔚民富用一種探討的口氣對常求才說。
常求才用蔑視的目光掃視了一下蔚民富說:“鄉鎮幹部牽強附會,關公麵前耍什麼大刀。”這話一出,蔚民富直勾勾地看著他,搜尋著常求才官不大就十足衙門作風的根據。
蔚民富笑了笑說:“是的。”笑容裏卻有了別樣的內容。
常求才讓蔚民富對官僚主義有了空前的感觸。官僚主義也是一種典型的低俗社會文化現象,它猶如在身體私密處長的一個癤子,每個人都被它折磨得痛苦不堪,卻又有口難言。
蔚民富發現了這個目標後,並沒有用很尖銳的語言回擊常求才,隻是把一束目光像上緊螺絲一般牢牢地盯著他。
32
蔚民富和福民帶著談介軍乘六時的火車,從京都返回臨界鎮。
車上蔚民富翻了翻談介軍的上訪材料,沉著臉緊挨著談介軍。
談介軍在車上詳細地描述了自己從三十歲上訪到六十多歲的一段艱辛曆程,並列舉了上訪過程中受到的種種不公正對待以及遇到不少好心人資助和鼓勵的事例。他說世事難料,一個革命,一個變革,改變了他的命運。社會變遷決定了他的苦難,不勞而獲的思想已經讓他不能適應這個社會潮流。
蔚民富從談介軍的言談舉止中判斷他是一個文化人,他坦誠地跟談介軍說:“你的事不是複辟的問題,而是人格尊嚴的問題。”
談介軍聽了蔚民富的這一句話,熱淚差點兒跳了出來。
“你向我反映問題要實事求是,我們共產黨人最講究這一點。”蔚民富說。
談介軍仔細看了看蔚民富說:“我信你的話。”
福民瞟了談介軍一眼,打起呼嚕來,似睡非睡地說:“你們這種人是很難對付的,今天因為你我們受到了常求才的訓斥,真是秀才遇到兵。共產黨壞就壞在常求才這些大小官僚身上。”
蔚民富聽出了福民的抱怨,立即坐了起來,揉揉太陽穴,打了個哈哈說:“福民啊,我們都是黨的幹部,看任何問題都要客觀。每一個人對事物的看法和態度都體現一個人的文化,我們應該有一個判斷事物真善美的基本標準和態度,對有些問題不要隨意下結論。我們問題還沒有弄清楚,常求才官僚這些結論都是片麵的。”
“你看看常主任那副德性,看上去讓人惡心。”福民的不滿轉化成了氣憤。
蔚民富說:“就你見到的這點事!你別看我是跟他鬧了,我態度是嚴肅的。我的出發點是要讓他知道,在我們黨內大家都是同誌,人格平等。如果談介軍的問題解決了,他不上訪,說不定我們一輩子都碰不上呢。這本身就是我們增加了人家的麻煩。至於其他事,我認為這裏麵有一個環境的問題。”
“簡直是敲詐勒索!”福民氣憤地說。
“你不要簡單地下結論。如果是敲詐,這種人遲早是跑不掉的,這一點你不要懷疑。往往有些人就是把握不住,有的人是上行下效,模仿出事的,這一點我們要冷靜。我們不能拿少數人的一些醜惡東西以偏概全,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一個人戴著有色眼鏡、懷著個人意氣看世界,世界一切都是漆黑的。”蔚民富把心情撥動得就像碧波遊魚一般。
“說心裏話,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事和我親身經曆的有些事,讓人寒心。”
“這裏麵有一個世界觀和信仰的問題。你意誌堅定、信心堅定,看待問題的方法就不一樣。我們看待一些問題容易發生偏差的原因,往往是由於自己個人的偏差,考慮問題的角度和動機出了問題。如果我們把個人的欲望、需求與革命烈士的氣節去比較,就不會埋怨和不滿。另一種問題是長久積累的某種現象,天長日久,怎能不動搖信仰、喪失信心呢?如果避開私欲,站在他人和對方的角度去考慮人和事,也許又是一種境界和情感。”
蔚民富意味深刻的話,讓福民漸漸地感覺到自己觀察問題的深度和角度有一些問題。福民沉默了很久。
談介軍聽著他們的對話,抬起頭看了看蔚民富說:“你們共產黨遲早是要完蛋的,腐敗成風,說得多做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