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2 / 3)

蔚民富講完自己這段經曆後,周和平粗暴的嗓子如炮彈般說:“逸人街的群眾沒有你講的那個覺悟,他們要的是權利!公共事業不理你,賺錢種糧不找你,發財享樂不誇你,不偷不搶不怕你,處理不公上訪你,惹是生非纏著你,什麼村民自治、民主管理,簡直是狗屁夢話。你說伴成見和談介軍的土地權屬問題,用你所謂的辦法能解決嗎?”

“我舉的實例主要是想讓你去體驗村民自治的強大力量,這些是在《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還沒有公布實施之前的事,現在黨和國家給予我們基層幹部以法律保障的權利。民主管理是我們加強與群眾聯係的一根微妙的紐帶。這根紐帶如果我們不會使用,將會束縛我們為民服務的手腳;如果使用不當,將會滋生村民的仇恨和埋怨。如果我們這些基層黨員幹部不學會利用這根紐帶的拉力、張力,當這根紐帶忽然斷裂的時候,就會表現出強烈的社會動蕩,人民就會反抗,政權就會喪失,我們黨和國家的高樓大廈就會頃刻倒塌……”

“空洞無味的政治說教。”周和平用冷淡的目光瞅了蔚民富一眼,又說,“伴成見的土地權屬問題,你搞你的村民自治吧。”突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蔚民富以為他要告辭,他卻站在屋簷下的窗戶邊,往院子裏看。

蔚民富也經常喜歡站在那個位置。

臨界鎮的書記和逸人街村的支書一樣走馬燈地換個不停。正書記來了以後建了個政務、黨務公開欄,橫在院子中間,院子本來就小,這樣一來就顯得更小了。每當蔚民富看到公開欄,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味道。盡管院子變小了,公開欄倒是心懷人民、放眼世界,很多百姓就是通過這個公開欄,澄清了不少問題和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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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自治”這是農村幹部約定俗稱的簡稱,詳指廣大農民群眾直接行使民主權利,依法辦理自己的事情,實行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的一項基本政治製度,確切通俗地講:就是村民執政。

逸人街村一直處於一種鬆散的狀態,既不搞建設也沒有人提建議,民事糾紛無人問,打架鬥毆靠110,離婚贍養靠法庭。

《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隻有在選舉時上級領導在各種場合反複提及,而逸人街村民選了民選耀做村長,令周和平十分反感。當周和平當上支部書記不久,還把《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拿到手上認真地閱讀,引導民選耀做過村民自治的嚐試。比如一事一議,修橋築路,這當中的辛酸與委屈不說也罷。總之,到最後什麼三分之二的村民同意通過,什麼村民自治章程,什麼民主管理等等,在家的村民伸手要錢,外出打工的村民回來後興師問罪,弄得自己裏外不是人。

村民自治落到如此地步對周和平的自尊是一種沉重打擊,更何況伴成見與談介軍的土地權屬糾紛遺留已久,且又夾帶著很深的社會政治色彩。《土地法》《土地承包法》周和平也早已學過了,裏麵都沒有明確的處理辦法。蔚民富堅決要求用《村委會組織法》來處理,這對他來說猶如牽牛下井。周和平認為蔚民富從頭到尾一大堆的官話、套話,早就不耐煩了。

周和平見蔚民富一直沒有出來作挽留,便若無其事地又回到座位上,不鹹不淡地說了起來:“我之所以不讚成村民自治,也不是因為你,主要是對逸人街人不滿。”

“對逸人街人有什麼不滿?”蔚民富不急地問道,心存著一種朦朧的希望,覺得自己還是可以說服周和平。

“俗話說,可憐之人都有可悲之處。你說我們逸人街的村民生活條件差,貧困的人多,我確實是願意為他們奔小康盡心盡職。可是……”周和平頓了頓,講起了楊仁秀等上訪的事,“楊仁秀的女兒楊情在派出所打字,她與民警糜風戀愛,但沒有成功,楊仁秀到處上訪硬說糜風強奸了楊情。公安局刑警大隊、督查大隊都查了,糜風被調離,也受到了處分,她仍然還是上訪,不管誰勸阻都沒有用。”

蔚民富愣住了:這女人奇怪呀,難道她女兒不要嫁人?他想了想說:“我懂得你的意思。但逸人街的群眾並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就拿伴成見弟媳和他媽媽的糞缸來說,難道逸人街村民的覺悟真的那麼低?”

周和平眼睛一直盯著蔚民富,分明已經完全聽出蔚民富的弦外之音了。

“村民自治是解決百姓問題的鑰匙?”他生硬地吐出了這句話。

蔚民富低頭沉思,長時間的沉默後抬起頭,看著周和平,臉上帶著微笑。

“對伴、談兩家土地權屬問題的處理,我為什麼主張用村民自治的辦法呢?你也聽說過尹理為標牌廠工人保險的事上訪引發的群眾性事件,還有剛才我們一路走來尹理和辛亥豔講的話。這裏麵有一個很深刻的政治問題:我們的農民要的是尊嚴和人格!這是什麼?這是權利!”蔚民富說著,抬頭望了望窗戶。窗外,秋日的雷雨下個不停,讓人心煩意亂。

周和平也跟著朝窗口望去。此時屋裏靜得可以聽到雨點敲擊門檻的聲音。

“你被打斷肋骨的事情,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你是冤枉的。”周和平用一種深沉的口氣說。

“冤枉?一點都不冤。”蔚民富不假思索地說,“在不到十分鍾的時間裏,極少數人散布的謠言,竟然聚集起上萬人來圍攻政府、阻塞交通。謠言的力量反映出大眾心理的極不平衡,這反映出臨界鎮的人民群眾對政府的嚴重不滿。這種情緒之所以能產生如此巨大的力量,是我們基層幹部長期忽視老百姓的權利和尊嚴,百姓有種被壓抑的怒火,這怒火一旦爆發出來,人們會失去理智、法度的疆界,猶如幹柴遇上烈火,造成社會大動蕩。那次觸目驚心的場麵讓我看到了一個事實:人民群眾的厭官情緒發自內心深處,這令他們的靈魂隨時隨地有可能發出無法無天的暴怒。一旦謠言越過他們所容許的限度,我們就會被拋棄,災難就會降臨。我過去對這類事情從來沒有這種深切的感受,當我深受其苦,被不明真相的人打斷肋骨,遭到巨大的人格侮辱時,我的心裏是多麼的絕望。但憑著信心和勇氣,我還是堅持走下來了。我說我被打不冤,是因為我們自己失信於民。那麼多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不就是要讓人民當家做主嗎?而我們現在極少數人為了自己的私利,不惜犧牲人民的利益,損害他人的人格和尊嚴。人民不把這個賬記在我們身上,還能記在誰的身上?我們都是黨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