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說完了，像個孩子一樣望著我，等待著我的答案。
我沉吟很久，輕輕地搖了搖頭，“那不是全部，綁住她的是一個承諾。凝夕答應過姑姑，要讓宇幸福。”
旋司夜愣住了，迷惘地搖了搖頭：“承諾？我不了解。這個承諾這麼重要嗎？比我重要？比幸福重要？比我們生死不棄的愛重要？”
我悲哀地看著他，“沒有那些重要，卻牢牢綁住了她。”
我走過去，輕輕撫摸著凝夕失卻血色的臉頰，無比悲傷地說：“凝夕，一個不被祝福的孩子。從懂事開始，她就死守著一個承諾固執地活著。那是她生活的養分，卻是她生命的桎梏。然後養分變成了芒刺，將她牢牢禁錮。當她意識到的時候，那些芒刺已經穿透了她的羽翼，刺得鮮血淋漓。而你……”我看了看他，“將她從芒刺上生生拽了下來。你是解救了她，可她早已殘缺不全。她一直帶著殘缺不全，血肉模糊的身體來愛你……”
說到這裏，我閉上了眼睛，深深歎了一口氣，“用血來滋潤的愛情，怎麼能幸福？”
他渾身一凜，呆呆地看著凝夕的臉，微合的雙眼，長卷的睫毛，微微翹起的嘴角，頑皮得像個小女孩，如此的快樂，如此的幸福，她在夢中才能得到，讓人心碎得想哭。
他又笑了，大聲笑著，笑出了眼淚。擁著她被“殤盡”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身體，輕輕搖晃著，好像她是繈褓中的嬰孩。
“你再也不會痛了，再也不會傷心了。再也沒有人能逼你抉擇，再也沒有人能強迫你割舍。沒有人，沒有人……”
他又哭又笑，“我是個混蛋，真的是個混蛋。為什麼早沒有想到，為什麼要一直強迫你。明明知道，你有太多的羈絆，太多的牽掛，我應該成全你的。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如此相愛的兩個人，會落得今天這樣一個結局？我也想知道。
僅僅是命運，僅僅是誤會，僅僅是執拗，兩個如此卓然不群的人就落敗得一塌糊塗……
“你，有什麼打算？”我終於問出了口，凝夕已經離開了，他會如何決絕地處置自己？雖然這是凝夕不願看到的結果，可是有些痛苦，會讓人生不如死。
他看著我，嘲弄地揚起了唇角。
“你以為我會懦弱地自尋死路？不，我不會死。因為，凝夕要我活著，所以我就活著。在我們相遇的這個小島上，像她所希望的那樣，安安穩穩地活著。”
我難受得說不出話來，男人的表情讓我覺得，愛情很殘忍，時間很殘忍，未來很殘忍，凝夕的決定……也很殘忍。
凝夕，我可憐的妹妹，你耗盡生命最後一絲熱情，挽救的隻是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如此悲涼的收場，是不是你要的結果？
我感到自己的心被一股蠻暴的力道撕扯著，我壓抑著疼痛，低聲說：“凝夕一生漂泊，她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如果你想一直呆在這裏，我們就讓她在這裏入土為安吧。”
旋司夜看著我，搖了搖頭。“不，我們就按她說的，火葬，然後把骨灰撒向大海……”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確定要這麼做？如果這樣，那什麼都不會留下。你將永遠失去她，連用來回憶悼念的東西都沒有。”
他輕輕地擁著她，滿足地說：“可是我們的記憶還在啊。這裏每一個角落都是我們的回憶，我可以依靠記憶活著。”
他溫柔地吻著她失去血色的嘴唇，著魔般喃喃低語著：“我再也不綁著你了，我要給你自由。讓你像隻快樂的小鳥，展翅飛翔在廣闊的天空。你說過，你會穿越那場壯烈的霞光，俯視著人間的我。”
這一刻，我的眼淚瞬間傾瀉而出。我本以為自己不會哭。我答應過凝夕，我會用自己最美最純淨的笑容，送她離開這個紛繁喧囂的世界。可是現在，我很想哭。當眼淚流出來的時候，我早已忘記了流淚的理由。我為什麼而哭？為了眼前這具冰冷的屍體？還是為了眼前這個悲痛欲絕的男人？抑或，為了我這顆三年來追隨凝夕而飽受折磨的心？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永遠變幻不定的世界，如同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萬丈紅塵中的世人早已在夢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通往天堂的道路。
誰能為迷失在曠野中的跋涉者指引方向，我們，都需要一場新生，一個救贖。
熊熊的烈火，無情地燃燒了一切。頹敗的灰燼，像黑色的蝴蝶，帶著那個可憐的靈魂，遠遠地飛走了。
旋司夜抬起頭，仰望著星鬥闌幹的夜空，尋找著最亮的一顆。他對我說，小時候聽老人說過，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他不知道哪一顆是屬於凝夕的，或許，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