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夕是一顆流星,刹那的美麗,刹那的輝煌,深情地照亮了整個世界,然後,慢慢燃燒成冰冷的塵埃,飄得無影無蹤。
他對著那些黑色的蝴蝶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些什麼。可是,終究什麼也沒抓住。在那一刻,這個無所不能的男人,麵對這個世界,或許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
凝夕的骨灰細白滑膩,就像她的皮膚。冰冷,柔滑,絲綢般的觸感。
旋司夜抓起一把骨灰,撒向了波濤洶湧的大海。海風迎麵吹過來,有一些刮進了我的嘴裏。苦澀的味道,比淚水鹹,比海水淡。我望著那瑩潤的凝白慢慢隨風飄散,我的心也被人捏成了粉末,經風一吹,了去無痕。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麵色安然,唯有一顆心疼得千瘡百孔、錐心蝕骨。歲月更迭,生命不息,這刻骨銘心的痛,會不會折磨我一輩子,至死方休?
沒有答案。但是我知道,縱然我傷心若此,也抵不過身邊人的萬分之一。
望著那茫茫大海,他突然對我說:“知道嗎?每次看見凝夕落淚,我都恨不得將整個世界撕碎了討她歡心。她卻對我說,要讓她開心,不用整個世界,她隻要平靜就好。”
他淒涼地笑了笑,望著波濤洶湧的大海,平靜而傷感地說:“原來,你所求的竟然如此簡單。”
他像一堆散了架的人偶,無力地跪倒在海邊的岩石上。堅硬鋒利的棱角割破了他的膝蓋,漫溢出來的鮮血染紅了黑色的岩石,一片緋紅。
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不管不問地看著他。我知道,他不會覺得疼。心都已經痛到麻木,身體又算得了什麼?
他顫抖著從懷裏摸出一顆玲瓏剔透的水晶球,望著它的眼神如此的溫柔,又是如此的絕望。水晶球的裏麵是中空的,嵌著一滴淚,一滴紅色的淚。血紅的眼淚,胭脂般的淒美,宛如玫瑰的朝露。
記得凝夕對我說過,旋司夜不喜歡她流淚,他對她說,流淚的人是廢物。所以,凝夕不流淚,她從不為自己流淚,她把淚水都流給了別人。可是現在,他卻哭了,為自己而哭,為那永不回頭的愛情而哭,為失去凝夕而哭。
我知道,在日後漫長的歲月裏,這個遺失了愛情的男人,將帶著滿身的記憶,滿身的傷口,滿心的悔恨,和一滴美麗的眼淚,了此殘生。
望著遼闊的海麵,回首過去的種種。隔著重重光陰,我有些可憐時光那頭小小的他們。
如果,當年姑姑在臨終前沒有安排凝夕回赤宇。
如果,旋司夜的父親沒有將他送到往生島。
如果,他們能在正常的環境中成長。
如果,他們能像這世間眾多平凡男女那樣相遇相愛。
他們的愛情究竟是半途而廢?還是白頭到老?即使不能相遇,他們會不會各自擁有一份簡單的快樂,平實的幸福?
可是這世間什麼都有,偏偏沒有如果。
於千百萬的人海中,於千萬年的罅隙間,於亙古不變的蠻荒裏,她遇見了他,沒有早一天,也沒有晚一天,命中注定,無可奈何……
我終於走了,帶著滿心的傷痕和那把美麗的流光,離開了這座充滿哀怨的小島。因為凝夕說過,要把它送給喬伊做紀念。算是一種補償,補償他沒能親眼見證她的死亡。一想到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該是怎樣的驚訝,憤怒,絕望。
我忽然覺得,自己喪失了所有的勇氣。
海風送來男人痛苦的哀嘯,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旋司夜在悼念他遺失的幸福。可是,喬伊,他又會用何種表情,何種手段來為她的死亡哀悼?
其實,他比旋司夜更可憐。愛上她的男人都很可憐。我自嘲地笑了笑……
離開的時候,我在旋司夜的茶杯裏下了一種毒,發作極快的毒,見血封喉。
我不知道,旋司夜是否看見我下毒。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喝到那杯茶。我隻知道,凝夕如果知道他行屍走肉般地活著,她是不會高興的。所以,我也為他尋了一個出路,一個不是出路的出路。
海風吹過來,我微微閉上了眼睛,細細回味著這段令我痛徹心扉,卻千回百轉,纏綿悱惻的愛情。
覆滅的愛情,藍色的冰冷,像極了流光的顏色,淒美而又絕望。
旋司夜對我說,凝夕來自前方最遙遠的海平線,在不可預料的某一天,輕輕展翅滑落他的肩頭。
那不是偶然,而是約定。
紛紜世事,他們恰逢其會的相遇,卻難免一場離別……
張開眼睛,太陽終於出來了,光芒萬丈,團團彩雲撕裂了天空,留下一道道瘋狂的痕跡。
我看著那場壯烈的霞光,輕聲問,凝夕,你在天上看著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