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願意見我,我也同意,所以那三年,我們偶爾打個電話,或者請皇家的人代傳消息。

在那三年裏,隻要她說的,我都會照做。因為我知道,這是我欠她的。

可是我怎麼都沒想到,她當初居然是把自己變成了藥引,用自己的血給旋司夜解了毒。

當皇北月告訴我,凝夕或許命不久矣的時候,我驚訝得無以複加。

這麼多年,她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沒有半點違背。可就算如此,還是留不住她那顆決然的心。我沒有太多的奢求,隻希望看到她一切都好,就算她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就算不能跟她見麵,隻要我知道她活著就好。可是,就連這個小小的心願,居然也無法實現。

北月說:“能不能讓凝夕去你那兒?旋司夜如今的勢力太大,皇家已經保不住她了。”

我無奈地笑了,“她肯來嗎?如果不是她在背後協助,旋司夜怎麼會在短短三年內將天一盟發展到如此地步?赤宇又怎麼在這場對弈中落得一敗塗地?是她一直在幫助他、縱容他,他卻把她當做恨不能噬血啖肉的仇敵。”

北月歎道:“你該理解凝夕,她心中對旋司夜一直有愧。之後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彌補當初的錯誤,就算你不能諒解她對旋司夜的感情,也該原諒她的一片癡心。”

我無言以對,忽然發現,這世上最大的悲哀,原來不過是“你情我願”這四個字。

是的,無論為那個男人做什麼,她都是心甘情願的。既然如此,我們這些外人就算替她再不值,再委屈,再不平,又有什麼意義?

這三年,每一個陪在凝夕身邊的人,都理解她的苦衷,明白她當初的身不由己,偏偏那個她最愛的男人就是不懂。

旋司夜這個人平時精明幹練,可是每次遇到感情問題,就像個小孩一樣,隻會單線思維,簡單直接,卻暗藏危險。所以他永遠都不可能明白,每一個不可思議的行為背後,或許都有一個說不出口的緣由,一個不得不隱瞞的苦衷。

如果在這個時候讓凝夕落在他手裏,後果是無法預料的。如今的他,比起當年的手段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不敢想象,他會如何對待她。而我恰恰知道,凝夕就算死也不會告訴他,三年前他身上的毒究竟是怎麼解的。

她給了他第二次生命,就不會再拿回去。

我對北月說:“隻要凝夕肯過來,我就算賠上全部的身家性命,也會護她周全。”

北月承諾:“我一定會說服她,也必須說服她。”

可是,就在我們計劃將凝夕秘密轉移到意大利的時候,旋司夜居然快我們一步找到了她。

我得知這個消息,忽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該來的永遠會來,就連死神也無法阻止他們最後的約見,我們這些凡人又能做什麼?

我跟北月滿世界地找她,結果當然是徒勞。世界這麼大,旋司夜的勢力又那麼廣,他可以把她藏到任何一個角落,讓我們無處可尋。

最關鍵的是,我們都知道凝夕時日無多,可是那個她以命相惜的男人,卻半點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正發生著什麼,想必是我不願意知道,也不忍知道的事。每次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我繼續派人出去找,可是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結果。我在焦灼和恐懼中度日如年,整個人瞬間老了十歲。

我無計可施,心如刀絞。等我再次得到關於凝夕的消息,卻已經是兩個月之後。

皇北月從那個叫“往生”的小島上回來,將一把名為“流光”的匕首交給我。那把匕首我知道,是凝夕的心愛之物,跟隨她多年。她曾經對我說過,刀在人在,刀亡……

我不敢再想下去,問眼前這個滿臉疲倦的男人,“凝夕呢?她怎麼樣了?”

他沒有回答,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對北月說:“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永遠忘記一個人,永遠都不要再想起來。”

北月說,有。他曾經在旋司夜身上嚐試過,可惜失敗了。

我對他說,可以在我身上再試一次。

他沉默地望著我,問道:“你確定你真的要這麼做?”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我不想讓自己再如此悲傷,因為那悲傷如同一座巨山,已經快要把我壓得粉身碎骨。

她在生命最後一刻,也不願讓我在她身邊,也不想再看我一眼,隻留了一把冰冷的匕首給我,她居然可以如此絕情。

那我為什麼還要死抓著那些記憶不放?為難了別人,又傷害了自己。

她早就放棄了我,所以現在,我也不要她了。我要清除掉所有關於她的記憶,然後做一個沒血沒淚的家族統治者,繼續我自己的人生。

北月說,催眠的過程很複雜,他需要編織一個一個虛假的夢境來代替真實的記憶。這對承受者來說是極大的考驗,如果意誌力不夠堅強,可能會讓自己迷失在夢境中,就再也回不來了。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我對他說,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都不會比現在更糟。

然而催眠開始之前,北月忽然對我說:“凝夕最後是笑著走的,好像在做一個甜美的夢。其實她今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可以做一個普通的女孩,擁有一個普通的家庭,有關心她的親人,有愛她至深的伴侶。在她生命最後那段時間,她不讓你去見她,不是她無情,而是希望你可以將她放下,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真正的生活,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的生活,那才是你原本的人生。”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就在這一刻,我原諒了她,也原諒了我自己,原諒了那個為愛奮不顧身、不問因由的她和自己。

我們都是從出生就沒有受到祝福的孩子,童年的經曆讓我們的成長倍感艱辛。這麼多年,我們之間的關係比親人曖昧,比戀人從容,比朋友堅定。過去我一直不知道該給這種感情如何定義,現在,我把它稱之為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