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叫後來的帝王讀了,自以為天子龍種,妄自尊大,造成幾千年來專製的劣根性(一切貴族觀念富翁氣焰也未始非這一點天皇神聖暗示的縮小),所以編史書的技能,也可以說是曆史的人格,第一,是要寫實;第二,是要有剪裁;第三,是要寫了縱斷麵,還要寫橫斷麵……如今中國史書最大的罪惡,在科學上,固然沒有適當的史書給我們讀;便是這種種縱斷麵橫斷麵的史料,也被他們粗心慷慨的,——好似紈絝子弟揮霍祖宗遺產一般,任意拋棄。這一丟不可再得的史料,給他們因為注力於拍皇帝的馬屁的帝王史,視為無足重輕,隨意毀滅;害我們生在這幾千年以後的人,缺乏了這專史的智識。便是要重編專史,也因為從前許多史家(敗家子)把這一份豐富的史料完全敗去了,如今重新整理起來,談何容易!他們既然專注力於帝王史,倘然能把曆來帝王社會縱斷麵橫斷麵的遺跡,完全寫出,那末不但叫我們可以得到充分的帝王史的智識,或者在這裏麵多少尋覓得別種關於專史有力的參考資料。無奈他的帝王史,是隻寫時間,不寫空間,虛偽的,片麵的。不但這種帝王史的智識靠不住,並且要我們後人在無可尋資料中尋出資料來。因為當時蔽於虛榮的一念,深怕後來顯他的原形,把當時帝王所寄托的橫斷麵的痕跡一齊銷滅,所以後人要尋這種資料很不容易。”

人生曆史的智識既然如此的重要,那中國的史書又如彼的靠不住,人是富於感情的動物,生長在這一個國裏,宗土的觀念是從根性裏帶來的。你試看手抱的小孩,便知道我家和你家,我家的東西和你家的東西,我家的父母和你家的父母的分別;倘然你拿了我家的東西去,或欺侮了我家的父母,他便要哭鬧不休。年紀稍稍大一點,又知道問父母自己姓什麼,從此便十分愛他的姓,十分愛他的家。這便是宗土觀念的發現,和曆史智識的欲求。一般平民百姓,他受不到國家普及的教育,便向一種民眾傳說、戲曲搬演、小說演義中去尋找曆史智識;而小說演義的勢力,尤其是永久而普遍。一般民眾,有不讀過天地日月的教科書,而沒有不讀過或聽人傳說過三國演義、列國演義的。它的勢力,既如此的普遍,它的影響於民眾智識,也十分深重;因此,在如今無真實史書的國家,而欲應一般民眾曆史的欲求,比較的切實些,還是拿民間傳說來編成曆史演義為有功勞。此所以我既著成《清宮十三朝演義》以後,又著此《明宮十六朝演義》的本意了。

十六,一,一○ 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