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損友(2 / 3)

然後關宿舍門。誰都說她好,依然。

相比之下,在和人交往方麵,我簡直就是個孬種。如果那個姑娘站在我的門口,我可能會堆上一臉假笑,聊得對方內心熨帖花枝亂顫,耽誤自己一堆正事,終於熬走了瘟神之後,才敢跑到L麵前一通咆哮——咆哮時也不會忘了注意保持音量,維護四鄰公德。

每每此時,L都會低垂著眼皮,冷笑一下。

於是我漸漸很少再在她麵前展露這老好人的一麵了。做朋友需要對等的實力,我不希望自己總像個弱雞一樣。我很喜歡的朋友在內心也許是鄙視我的——這種懷疑讓我十分難受。

我不想表現得太在乎她。大學裏我和她最好,但她和許多人都很好。校內網早期頁麵的右側邊欄有一個模塊叫“特別好友”,一開始隻有四個名額,後來擴充到六個。

有一個是我。

描述自己的朋友是很難的,描述友情則更難,因為這是全天下人人都擁有的東西,至少是自以為擁有。

人人都覺得自己的那份最特別,別人的也就那麼回事,不用說我們都懂,懶得聽。

所以你一定會懂,一群人中隻有你們總抓到同樣的槽點和笑點,在別人都被演講嘉賓煽動起來的時候你們相視一笑,說:“糊弄誰呢,這點水平不夠看。”

而且一切出自真心,同步率差一秒都有違心附和的嫌疑,我們一秒不差。我們曾經一起抄了一學期的作業,大家高中時都是尖子生,在競爭激烈

的精英學院裏卻淪落到借作業抄,尊嚴和智商雙重受辱,偏偏隻能裝作嘻嘻哈哈的樣子,好像一點都不介意這三十年河西的境況。

L問我:“是否越是曾經風光的人,一旦墮落就比別人更狠、更不知回頭?”我說:“是啊,阻擋我們回頭的反而是驕傲和虛榮,我們曾經鄙視那些把‘我很聰明隻是不努力’當作擋箭牌的學生,沒想到自己卻也成了這種人。”

她說:“還好有你。”下墜的旅程裏,還好有彼此。

我們在24小時麥當勞坐到天亮,我第一次和她說“高數不行咱們就一起寫小說”,她說“好啊,我把它做成電影”——白日夢一樣的事情卻讓我們如此興奮,秘密籌劃了一夜的人物設定和劇情走向,連可能獲什麼獎都計劃好了,畢竟,商業路線和藝術路線是不同的嘛。

類似這個電影夢一樣幼稚得沒臉再提的宏偉計劃,我和她有過一籮筐。時至今日想起來都臉紅,但仍然熱血沸騰。

天亮起來,我們又買了最後兩杯咖啡,她說:“去看日出吧!”

我們沿著馬路往前走,走了足足有五分鍾,我才說:“樓太多了,咱們是走不到地平線的。”

“可不是,”L說,“今天還陰天。”沉默了一會兒,空曠的街道上隻有我們倆的大笑聲。

我們有太多這樣的瞬間。

冬天夏天我們都看過流星雨,在學校的靜園草坪上。夏天時候風涼,就躺著看,每隔五分鍾全身噴一遍防蚊花露水,身下鋪的是《南方周末》,紙張又大又結實;冬天北京寒風凜冽,我們穿羽絨服,外麵還披著雨衣,因為聰明的L說這樣擋風——而且根據她的建議我拎了暖水瓶和一袋子零食,在草坪上凍得直哆嗦的時候我們就地開始泡奶茶喝,被旁邊所有一起來看流星雨的陌生情侶們當作活體ET。

宿舍樓過11點斷電斷網,我們一起跑到有wifi的餐館用筆記本電腦看電影,《百人斬少女》最後一幕小田切讓披頭散發穿著粉袍子從屏幕右側飄入畫麵的時候我們笑得打翻了咖啡。

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淩晨3點,寬闊的海澱橋底紅綠燈交錯,一輛車都沒有。我忽然和她說起,小時候看機器貓,有一集大家都被縮小了,在大雄家的院子裏建了一個迷你城市,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願望,不要錢的銅鑼燒商店、站著看漫畫也不會被老板趕走的書店……隻有一個小配角,四仰八叉地往十字路口一躺,說,終於可以躺在大馬路上了。

有時候人的願望就這麼簡單,隻要這樣就好。我犯愁的高薪工作,她希冀的常春藤,都比不上這樣一個願望。

她說:“現在就躺吧。”我們就這樣一起衝到了空曠的馬路中間,趁著紅燈仰麵躺倒。

那是和躺在地板上、床上、沙發上都不一樣的感受。最最危險的地方,我卻感受到了難以形容的踏實。隻有柏油路才能給你的踏實,隻有這個朋友在乎你、懂你才能給予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