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參商皆不見(六)(2 / 2)

她又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隻從腰間一抹,抹出一手殷紅。陵香笑了好一會兒,等笑夠了,方才緩緩把綁在戰靴上的解腕尖刀拔出來,倒退一步:“風大將軍還記得這把刀麼?這把刀曾經刺中過你,也曾經在牛頭山幫你割開創口把箭簇挖出來。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把這把刀戴在身上麼?”

風歸影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斂了笑意,聲音淡然:“這柄刀是我皇兄給我的。他讓我在事敗的時候,用這把刀了結自己。”

“我現在就可以了結自己。我從來不怕死,我隻是怕看到我在乎的人死……可是畫樓空死了,白涅也死了。”她回身一笑,“是你贏了。”

“以前支持我走這條路的,並不是仇恨。”風歸影壓低了聲音,“隻是現在……終究隻能是仇恨了。”

“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願望麼……以前支持我走下去的,不過是那個渺小的願望。”風歸影笑了起來,笑容清朗得像是秋天的雨後,帶了些影影綽綽難以察覺的悲戚,“其實我什麼都不想……我隻想和那個喚作硯雪的姑娘離開帝都,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隱姓埋名,開一家專賣北疆糕餅的小店店……最想的是外頭亂雪暗香,屋內青梅煮酒,而我舒服地枕在她的大腿上,好好睡一覺。身邊琉璃那隻懶貓伏在案下,偶爾睜開眼,低聲的喵嗚。”

“以前會有人和我一起念想著的。”他斂了笑意,話語裏無悲無喜,“可這一切,現在隻有我一個人記得了。”

“是麼?支持你一路走來的,竟然是這麼無稽的一個念頭?”陵香扔下了手中的解腕尖刀,“真是可笑啊……風歸影,你真是可笑!”

她猛地把金蕊紫荊大旗扯下來,竭盡全力地扯下來。撕破了金線繡成的紫荊蕊,陵香把那麵大旗蓋在身上,一圈一圈纏繞著自己。她覺得很冷,即使隆冬時節孑然一身蜷縮在被軟禁的國舅府裏也沒有現在那麼冷。仿佛有寒氣從心底悠悠升起,升起了,縈繞全身,再也無法散去。

她聽到記憶裏的風歸影一直在她耳邊低語,聲音低沉嘶啞,帶著她這一生最眷戀的溫柔。那個鬼魅般的影子靠在她耳邊一直說一直說,說每一句甜言蜜語每一個承諾誓言,說到她這輩子再也無法忘記。

……

“你現在口是心非,等哪一天我真死了,你可就後悔莫及了……”

“我死之前最大的遺憾,就是不知道那位姑娘會不會嫌棄我風氏宗廟多年沒有修葺,破敗得可以,不肯入我風氏宗廟。”

“要不湘君答應我,如果我僥幸不死,你就幫我去勸服那位硯雪姑娘,讓她日後辭官歸隱,陪我賣北疆糕餅?”

“我最想做的事,是離開帝都,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隱姓埋名……外頭亂雪暗香,屋內青梅煮酒,而我舒服地枕在湘君的大腿上,好好睡一覺。”

“你和我一起下地獄了,這對你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麼?”

……

最好的結局。什麼結局,才是最好的結局?

她沒有找到任何拯救這個場麵的辦法,他也沒有。風歸影不計後果地攻城,或許真如他識破她身份時所言,隻是要一個同歸於盡的結局。

“你不過要一個結局,何必要天下人陪葬?”陵香站起來,無聲地笑。

風歸影從她病態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決然,生死訣別時的無畏與桀驁。那是淩國皇族暗殺團首領,尊貴的陵香公主殿下才方才擁有的,視死如歸的氣概。

“讓我為你準備這場,最後的落幕。”

她從腰間抽出一支響箭,朝蒼穹遠處仰頭扔去。彤雲密布的天空上綻放出一朵豔麗金菊,像是最美麗的流星劃破天際。那是淩國軍隊危急時刻發出的召喚令,意味著垂死一搏的宣言。

在寒穀關,那是淩國火炮發動的標誌。而在彤雲關——那是縱火焚城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