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要問令官。”行者又問西施,西施道:“這又何妨。美人做出來,便是古人成句了。”眾人側耳而聽。行者歌詩一句:
懺悔心隨雲雨飛。
綠娘問絲絲道:“美人此句如何?”絲絲道:“美人的詩,那個敢說他不好?隻是此句帶一分和尚氣。”西施笑道:“美人原做了半月雌和尚。”行者道:
“不要嘲人。請令官過盆。”
西施慌忙送過色盆於綠娘。綠娘舉手擲下,高叫:“第二擲無二!”西施便道:“你們好招,我卻難招。”綠娘問:“姐姐,你有甚麼難招?”西施道:“啐!故意羞人,難道不曉得我是兩個丈夫的!”綠娘道:“麵前通是異姓骨肉,有何妨礙?妹子有一道理,請姐姐招一句吳王,招一句範郎。”
西施聽得,應口便招:
範郎,柳溪青歲;吳王,玉闕紅顏。
範郎,昆侖日誓;吳王,梧桐夜眠。
範郎,五湖怨月;吳王,一醉愁天。
綠珠聽罷,鼓盞自招:
妾珠一鬥,妾淚萬石。今夕握香,他年傳雪。
綠珠一字一歎。西施高叫:“大罰!我要招出快活來,卻招出不快活來。”
綠娘謝罪,領了罰酒。那時絲絲便讓行者,行者又讓絲絲,推來推去,半日不招。綠娘道:“我又有一法:絲絲姐說一句,美人說一句罷。”西施道:
“使不得,楚伯王雄風赳赳,沈玉郎軟緩溫存,那裏配得來?”絲絲笑道:
“不妨,他是他,我是我。待我先招。”絲絲道:
泣月南樓。
行者一時不檢點,順口招道:
拜佛西天。
綠娘指著行者道:“美人,想是你意思昏亂了!為何要拜佛西天起來?”行者道:“文字艱深,便費詮解。天者,夫也。西者,西楚也。拜者,歸也。
佛者,心也。蓋言歸心於西楚丈夫。他雖厭我,我隻想他。”綠娘讚歎不已。
行者恐怕席上久了,有誤路程,便佯醉欲嘔。西施道:“第三擲不消擲,去看月罷。”當時筵席便撤。
四人步下樓來,隨意踏些野花,弄些水草。行者一心要尋秦始皇,便使個脫身之計,隻叫:“心痛難忍,難忍!放我歸去罷。”綠娘道:“心痛是我們常事,不必憂疑,等我叫人請歧公公來,替美人看脈。”行者道:“不好,不好!近日醫家最不可近,專要弄死活人,弄大小病;調理時節又要速奏功效,不顧人性命;脾氣未健,便服參術:終身受他的累了。還是歸去。”
綠娘又道:“美人歸家不見楚王,又要抱悶;見了楚騷,又要恨。心病專忌悶恨。”姊妹們同來留住行者,行者堅執不肯住下。綠娘見他病急,又留他不住,隻得叫四個貼身侍兒送虞美人到府。行者做個“捧心睡眼麵”,別了姊妹。
四個侍兒扶著行者,徑下了百尺握香台,往一條大路而走。行者道:“你四人回去罷了,千萬替我謝聲,並致意夫人、小姐,明日相會。”女使道:
“方才出門時節,綠娘分付一定送到楚王府。”行者道:“你果然不肯回麼?看棒!”一條金箍棒早已拔在手中,用力一撥,四個侍兒打為紅粉。
行者即時現出原身,抬頭看看,原來正是女媧門前。行者大喜道:“我家的天被小月王差一班踏空使者碎碎鑿開,昨日反抱罪名在我身上。雖是老君可惡,玉帝不明,老孫也有一件不是,原不該五百年前做出話柄。如今且不要自去投到,聞得女媧久慣補天,我今日竟央女媧替我補好,方才哭上靈霄,洗個明白。這機會甚妙。”走近門邊細細觀看,隻見兩扇黑漆門緊閉,門上貼一紙頭,寫著:
二十日到軒轅家閑話,十日乃歸,有慢尊客,先此布罪。
行者看罷,回頭就走,耳朵中隻聽得雞聲三唱,天已將明。走了數百萬裏,秦始皇隻是不見。
嘲笑處一一如畫,雋不傷肥,恰似梅花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