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傳的號令,午時牌兒換了,未時牌兒又換了,隻見轅門外的諸侯再不進來。“俺倒有些疑惑,便叫軍士去問那諸侯:‘既要見俺,卻不火速進見,倒要俺來見你?’我的說話還有一句兒不完,忽然轅門大開,隻見天下的諸侯王個個短了一段。俺大驚失色。暗想:‘一夥英雄,為何隻剩得半截的身子?’細細兒看一看,原來他把兩膝當了他的腳板,一步一步挨上階來,右帳前拜倒幾個袞冕珠服人兒,左帳前拜倒幾個袞冕珠服人兒。我那時正要喝他為何半日叫不進來,左右稟:‘大王,那階下的諸侯接了大王號令,便在帳前商議,又不敢直了身子走進轅門,又不敢打拱,又不敢混雜。眾人思量,伏在地上又走不動,商商量量,愁愁苦苦,憂憂悶悶,慌慌張張,定得一個膝行法兒,才敢進見。’俺見他這等說話,也有三分的憐憫,便叫天下諸侯抬起頭來。你道那一個的頭兒敢動一動?那一個腳兒敢搖一搖?隻聽得地底上洞洞兒一樣聲音,又不是鍾聲,又不是鼓聲,又不是金笳聲。定了性兒聽聽,原來是諸侯口稱‘萬歲,不敢抬頭’。想當年項羽好耍子也!”
行者又做一個“花落空階聲”,叫:“大王辛苦了,吃些綠豆粥兒,消停再講。”項羽方才住口。聽得譙樓上鼕鼕鼕三聲鼓響,行者道:“三更了。”
項羽道:“美人心病未消,待俺再講。此後沛公有些不謹,害俺受了小小兒的氣悶,俺也不睬他,竟入關中。隻見一個人兒在十裏之外,明明戴一頂日月星辰珠玉冠,穿一件山龍水藻、黼黻文章袞,駕一座蟠龍緝鳳、畫綠雕青神寶車,跟著幾千個銀艾金章、懸黃佩紫的左右,擺一個長蛇勢子,遠遠的擁來。他在鬆林夾縫裏忽然見了俺。那時節,前麵這一個人慌忙除了日月星辰珠玉冠,戴著一頂庶人麻布帽;脫了山龍水藻、黼黻文章袞,換一件青又白、白又青的淒涼服;下了蟠龍緝鳳、畫綠雕青神寶車,把兩手兒做一個背上拱。那一班銀艾金章、懸黃佩紫的都換了草絛木帶,塗了個朱紅麵,倒身俯伏,恨不得鑽入地裏頭幾千萬尺!他們打扮得停停當當,俺的烏騅兒去得快,一跨到了麵前。隻聽得道傍叫:‘萬歲爺,萬歲爺!’俺把眼梢兒斜一斜。他又道:‘萬歲爺爺,我是秦皇子嬰,投降萬歲爺的便是。’俺當年氣性不好,一時手健,一刀兒蘇蘇切去,把數千人不論君臣、不管大小,都弄做個無頭鬼。俺那時好耍子也!便叫:‘秦始皇的幽魂,你早知今日……''”
卻說行者一心原為著秦始皇,忽然見項羽說這三個字,便故意放鬆一步,道:“大王不要講了,我要眠。”項羽見虞美人說要眠,那敢不從,即便住口。聽得譙樓上鼕鼕鼕鼕鼕打了五聲更鼓,行者道:“大王,這一段話得久了,不覺跳過四更。”行者就眠倒榻上,項羽也橫下身來,同枕而眠。行者又對項羽道:“大王,吾隻是睡不穩。”項羽道:“既是美人不睡,等我再講平話。”行者道:“平話便講,如今不要講這些無顏話。”項羽道:“怎麼叫做無顏話?”行者道:“話他人叫做有顏話,話自己叫做無顏話。我且問你,秦始皇如今在那裏?”項羽道:“咳!秦始皇亦是個男子漢,隻是一件:別人是乖男子,他是個呆男子。”行者道:“他並吞六國,築長城,也是有智之人。”項羽道:“美人,人要辨個智愚,愚智。始皇的智,是個愚智。元造天尊見他蒙瞳得緊,不可放在古人世界,登時派到蒙瞳世界去了。”
巳時傳的號令,午時牌兒換了,未時牌兒又換了,隻見轅門外的諸侯再不進來。“俺倒有些疑惑,便叫軍士去問那諸侯:‘既要見俺,卻不火速進見,倒要俺來見你?’我的說話還有一句兒不完,忽然轅門大開,隻見天下的諸侯王個個短了一段。俺大驚失色。暗想:‘一夥英雄,為何隻剩得半截的身子?’細細兒看一看,原來他把兩膝當了他的腳板,一步一步挨上階來,右帳前拜倒幾個袞冕珠服人兒,左帳前拜倒幾個袞冕珠服人兒。我那時正要喝他為何半日叫不進來,左右稟:‘大王,那階下的諸侯接了大王號令,便在帳前商議,又不敢直了身子走進轅門,又不敢打拱,又不敢混雜。眾人思量,伏在地上又走不動,商商量量,愁愁苦苦,憂憂悶悶,慌慌張張,定得一個膝行法兒,才敢進見。’俺見他這等說話,也有三分的憐憫,便叫天下諸侯抬起頭來。你道那一個的頭兒敢動一動?那一個腳兒敢搖一搖?隻聽得地底上洞洞兒一樣聲音,又不是鍾聲,又不是鼓聲,又不是金笳聲。定了性兒聽聽,原來是諸侯口稱‘萬歲,不敢抬頭’。想當年項羽好耍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