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京城(2 / 3)

“你作死。”皦老夫人立刻捂著心口唾罵,臉上卻擠出詭異的笑意,“這京城裏除了皇帝老子,還有誰是你不敢惹的?”

“哼,在我眼裏,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弱點也就越大。” 皦生光這時低聲接話,挑了挑眉,眼神裏含著一絲陰毒,“他們既然無法舍棄名利地位,就隻有出一出血了。”

皦老夫人聞言沒有搭腔,老實說,此刻與她共處一室的這個年輕後生,她是頗為忌憚的。雖然自己偶爾同他搭夥做個買賣,她卻清醒地明白自己與他不同,這個人有學問、有見識,也因此太膽大、太囂張。她唯一比他多的就是年紀,而恰恰是這一點讓她能夠預見到——這樣一個人,遲早有一天會玩火自焚。

有鑒於此,她還是早一點抽身為好。

翌日清晨,朱蘊嬈剛剛在房中用過早飯,皦老夫人便端了一盅補藥進門,慈眉善目地遞給她:“夫人,近來天寒,你又長途奔波,隻怕胎孕不穩。老身特意吩咐廚下熬了補藥,你快趁熱喝了吧。”

“我最怕喝藥的。”朱蘊嬈笑著回答,卻不忍心拂了老夫人的好意,到底還是接過藥盅,皺著眉將藥喝得涓滴不剩。

她剛放下藥盅,這時皦生光便已興衝衝地走到房門外,隔著厚厚的門簾子喚了一聲:“夫人,那趙舍人的住處,我已經打聽到了。”

“真的?”朱蘊嬈聽見他的話,雙眼一亮,立刻起身掀開門簾,一臉喜色地望著他,“皦官人,你可方便現在就領我去?”

“當然方便。”皦生光樂嗬嗬地催促道,“夫人還不趕緊收拾收拾。”

“哎,”朱蘊嬈開心地答應了一聲,飛快地回房收拾行李,臨走之前,又將隨身的一根金簪子送給了皦老夫人,“來北京這一路上,都讓太太您受累了,這根簪子不值什麼,隻當是個念想,太太千萬別嫌棄。”

“夫人又說見外的話,真是折煞老身了。”皦老夫人嘴裏客氣著,一張臉早已喜上眉梢,半推半就地接過朱蘊嬈贈的金簪子,便握在手裏攥得緊緊的。

稍後等到朱蘊嬈跟著皦生光走得遠了,她才得意洋洋地笑了一聲,攤開手掂了掂沉甸甸的金簪子,睜大眼仔細端詳起來——但看那內造的精致式樣,非比尋常,鏨刻的金簪頭背後,還深深地鐫著一行字:銀作局萬曆拾陸年捌月。

皦老夫人心中咯噔一聲,暗暗叫了聲“不好”。

這簪子分明是宮裏的東西,那個皦生光,隻怕要惹出天大的禍事了!

朱蘊嬈拎著行李跟隨皦生光走出宅門的時候,就聽皦生光和氣地笑道:“夫人,趙府離這兒不遠,我們走過去可好?”

朱蘊嬈生怕自己給別人添麻煩,趕緊答應下來,不料才剛走出兩條街,就覺得下腹一陣絞痛。

她的臉色頓時一片慘白,無力地靠在一個胡同口喘氣,這時皦生光卻笑著回過頭來,關切地問了一句:“夫人,你怎麼了?”

朱蘊嬈不好意思說實話,指望自己挺一挺就能忍過去,於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咬著牙繼續邁步。

然而疼痛卻不受控製地蔓延開來,像一把刀子攪著她的下腹,好似要把她肚子裏的肉活活剜下來一般。她心裏頓時一陣慌張,怕自己是動了胎氣,會保不住肚子裏的孩子。

“等……等等,皦官人,”朱蘊嬈情急之下喊住走在前頭的皦生光,眼前因為疼痛一陣陣地發黑,“我的肚子……好像不大對勁。”

“夫人身子不舒服嗎?”皦生光立刻回身扶住朱蘊嬈,順手拿過她手裏的包袱,同時眼尾餘光一掃,就瞧見此時遠處的官道上,一行車駕已不緊不慢地跑了過來。

十一月的北京天寒地凍,朱蘊嬈卻疼得滿頭大汗,雙腿直打哆嗦,當下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了,隻能倚著皦生光的身子才能站穩:“官人,我肚子疼得厲害,這附近哪裏有醫館,我要找個郎中……”

“好,夫人你先忍忍,我這就帶你去……”皦生光嘴裏應著,雙眸卻一轉,視線落在不遠處的車駕上,扯著朱蘊嬈往前走。

朱蘊嬈疼得兩眼發黑,隻能昏昏沉沉地任人牽引,同時雙腿間隱隱滲出一股濕熱,就像月事來潮,卻讓她骨子裏生出一股絕望的寒意。

她的孩子,她和臭道士的孩子……

無邊的恐懼幾乎扼住了朱蘊嬈的呼吸,她的腦中一片混亂,同時陣陣嘈雜的馬蹄聲和車輪聲也擠進了她的耳朵,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當危險迫近,朱蘊嬈也本能地停住了腳步,然而這時在她背後卻陡然冒出一隻手,狠狠地將她推上了官道。

朱蘊嬈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便已被迎麵趕來的車馬撞倒,她猝然發出一聲尖叫,隨即眼前一黑跌在地上,險些被卷進車輪底下。

訓練有素的車夫立刻停車,韁繩勒得駿馬長嘶一聲,緩緩收住了馬蹄。這時路邊的皦生光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不要命地衝上前將朱蘊嬈從馬蹄底下拖出來,抱在懷裏放聲哭叫:“夫人!夫人……”

早已暈厥的朱蘊嬈此刻人事不知,任由皦生光抱著她哭叫。鮮血正從她雙腿間緩緩地流出來,斑斑點點地洇在她裙子上,惹得路人紛紛驚叫:“官人不好,您的內人隻怕要小產!”

皦生光一聽這話,立刻哭得更響,紅著眼睛罵道:“車裏的人還不出來!你撞傷了我內人,難道還想不聞不問嗎!”

這時車外的喧嘩終於驚動了坐在車內的人,隻見車廂上的錦簾緩緩掀起,車內先是走出來一位僧人,隨後又出來一位衣衫素淨的老者,最後才是不怒而威的當朝次輔——沈鯉沈大人。

沈次輔掃了一眼車下亂哄哄的圍觀百姓,不悅地開口問道:“是何人在外喧嘩?”

“回稟大人,剛剛半道上忽然有位婦人衝出來,小人駕車沒有留心,將她撞傷了。”車夫跪在沈次輔麵前,戰戰兢兢地道出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