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除夕夜(3 / 3)

少時酒過三巡,就聽一名舉子忽然神秘兮兮地開口,對眾人道:“你們聽說了嗎?妖書案破了!若不是錦衣衛裏有我的熟人,這消息也放不出來。”

“真的?”眾人頓時悚然,盯著那人追問,“元凶到底是誰?”

“據說,是順天府的生員皦生光,”那人一臉興奮地回答,“他捏造了《續憂危竑議》,目的是敲詐朱大學士,卻沒想到這事會鬧得滿城風雨。近日他在獄中不堪折磨,全都招認了!”

“哎呀,這人我認識,的確是個狡詐險惡之徒!”一旁的舉子恍然感歎,扼腕道,“此案牽連甚廣,若元凶真的是他,可害了多少好人!”

“沒錯沒錯,”在座眾人紛紛附和,“沈首輔、沈次輔、郭大學士、吏部劉尚書、禮部郭尚書……哪個不是響當當的人物?結果查到最後,竟是被一個小小的生員給捉弄了麼?”

“我看未必,”這時角落裏忽然傳來一聲冷笑,就見一名舉子仰著脖子幹掉杯中酒,麵露鄙夷之色,“廠衛和五城巡捕衙門傾巢出動,最後隻揪出這麼個人來,哼,我看隻怕是替罪羊。”

“噓,慎言。”一旁的同伴慌忙製止他。

一時堂中靜默下來,就聽見屋外的爆竹聲越發響亮。陳梅卿不動聲色地喝了一杯酒,這時淩煙閣外忽然響起一片歡聲笑語,直到龜奴喜滋滋地進堂報信,眾人才知道是間壁秀春樓的馬老鴇前來串門。

須臾之後,隻見那馬老鴇穿著一身花團錦簇的禮服,滿麵春風地進門向眾人道萬福。在座的舉子隻是敷衍地與她調笑,唯獨陳梅卿盯著那老鴇的發髻看了好一會兒,慢慢變了臉色。

於是就在馬老鴇忙著阿諛奉承,與人周旋之際,座中卻有一人忽然站起身來,望著她笑道:“這位就是秀春樓的媽媽麼?”

馬老鴇聽見呼喚,連忙定睛一看,見是一位俊俏的官人,不由笑道:“正是老身,官人一表人才,但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姓陳,”陳梅卿微微一笑,故作風流地瞥了她一眼,嘴裏不正經地打趣,“我看媽媽風韻不減,您那秀春樓裏的姑娘,隻怕更是國色天香吧?”

“哎唷,官人誇獎了!”馬老鴇頓時笑得花枝亂顫,“我那兒的丫頭,一個個木頭樁子似的,也就勉強能看罷了,怎比得上淩煙閣裏的姑娘,嫩得都能掐出水來?不過官人若是在這裏沒有相中的,倒不妨去秀春樓裏看一看……”

“哎,你這老虔婆,當著老娘的麵還敢搶生意哪?”淩煙閣的老鴇立刻掐著腰笑罵,“狗攮的老貨,還不快滾!”

“嘿,姐姐這話就錯了,”馬老鴇拊掌笑道,“凡事講求個緣分,這麼多人裏隻有陳官人找上我,這就是緣分到了。”

眾人瞬間發出一陣哄笑,陳梅卿卻神態自若地離座,伸手勾住老鴇的肩頭,笑嘻嘻道:“今天我來遲一步,相中的姑娘都已經有主了,我也不願奪人所愛,倒不如我跟著媽媽去一趟秀春樓,說不定緣分就到了……”

“正是如此!”馬老鴇喜不自禁,立刻應承下來,又好生哄了淩煙閣的老鴇幾句,這才領著陳梅卿出了門。

這時煙花漫天,爆竹聲如炸雷一般響徹天際,長長的粉子胡同隨著煙花的光亮忽明忽滅,馬老鴇殷勤地走在前麵,不時回頭對陳梅卿笑道:“聽陳官人的口音像是山西人,但不知家鄉是哪裏?”

“山西,臨汾。”陳梅卿一字一頓地回答,在看見馬老鴇忽然刹住腳步時,瞬間猛衝上前將她按在牆上,順手拔下她發髻上明晃晃的赤金簪子,厲聲喝道,“說,你這簪子是從哪裏來的?”

陳梅卿突如其來的發難,把馬老鴇嚇得麵如土色。她渾身篩糠一般發抖,兩眼瞄向亮著燈火的地方,拖著哭腔喊:“來人啊……”

“你再喊一聲,這簪子就會捅進你的脖子,讓你出不了聲。”陳梅卿用赤金的簪尖抵住老鴇的脖子,冷冷威脅。

老鴇嚇得立刻噤聲,一個勁地擺手,極力與這枚簪子撇清關係:“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這簪子是一位夫人賞給我的。”

“哼,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陳梅卿冷笑了一聲,惡狠狠地盯著她,“這簪子我認得,是王府裏流出來的東西,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用它?”

“大官人,老身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馬老鴇連忙賭咒發誓,將真相拆碎了告訴陳梅卿,“老身這等身份,雖不敢妄稱自己是吃齋念佛的善主,可也是識得眉高眼低,絕不敢太歲頭上動土的。那位夫人相貌不凡,一看就不是尋常出身,手裏又拿著巡撫衙門放出的路引,老身就算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在她麵前造次啊!”

陳梅卿聽了老鴇一連串的搶白,思量了一下也覺得有理,便問:“那這金簪又如何會到你手上?”

“當初我一個人出門在外,衣著樸素,也不敢隨便曝露身份。我在回京的路上偶然遇到了夫人,一路與她結伴同行,倒也結下了幾分交情。她隻當我是貧賤的老嫗,心裏可憐我,臨分別時才贈我這支金簪,我心想不拿白不拿,因此才沒說破自己的身份。”馬老鴇哭喪著臉,期期艾艾道,“今個正好是除夕,我一時豬油蒙心才戴它出來打嘴現世,真是合該撞在官人手裏。”

“哼,你這些話,我先信一半,等我找到了夫人自然會對證,若是有半點不對,我照樣回來取你性命。”陳梅卿嘴裏說著狠話,手上的力氣卻鬆了些,盯著老鴇問,“後來夫人遇見了何人,又去了哪裏?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馬老鴇拚命搖頭,因為做賊心虛,根本不敢招出皦生光來,“一到北京我就和夫人分開了,實在不清楚她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