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長公主長於宮闈,哪能聽不出這番解釋的刻意?
昨日先迎後拒,今日又擺這陣勢,分明是給她看的,怕她在觀裏動手腳。
這姑娘瞧著年紀小,倒是挺敏銳。
難怪從前能在宮裏如魚得水。
她舉起瓷杯啜茶,漫不經心地道:“若是章氏餘孽卷土重來,架勢不會比鏡台寺的那回小,這點人馬怕是不夠應付吧?”
“不過是擺給人看罷了。當真碰見麻煩,自然不能隻指望他們。玄鏡司除了查辦要緊重案,緊急時也可幫兵馬司緝拿盜匪。妾身若遇意外,皆是因外子而起,事急從權,為免拖累外子,也可鳴哨求援——這才是保命用的。”
說著,調侃似的微笑。
新安長公主也扯了扯嘴角。
玄鏡司的本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上回在長春觀外誘捕章績,章家那麼些軍營裏出來的鐵骨漢子,碰上盛煜的人也吃了癟。真論起來,玄鏡司那些爪牙身手出眾,又藏在暗處人數不明,比她周圍這些禁軍靠得住多了。
魏鸞狐假虎威,倒是扯了張好大的旗。
不過確實很管用。
至少,此刻新安長公主瞧著盧珣和觀外的隨從,腦海裏騰起了個清晰無比的念頭——魏鸞既已靠上曲園這棵大樹,在夫妻離心、分道揚鑣之前,針對魏鸞無異於招惹盛煜。那男人可是個硬茬子,能將樹大根深的章家砍得七零八落,放眼朝堂,恐怕也就永穆帝能壓得住,旁人去碰等同找死。
異母兄妹的情分,比起君臣利益不值一提。
新安長公主可沒打算拿前程冒險。
遂擱下茶杯,淡笑起身,“盛統領勞苦功高,確實為皇兄分憂不少,倒是連累了你,小小年紀就要擔驚受怕。有了玄鏡司這護身符,想必也沒人敢動你。走吧,去看看章念桐。”
說著,帶頭往道觀後麵的茅舍走。
魏鸞暗自籲了口氣,跟在後麵。
……
自從壽宴之後,魏鸞就沒見過章念桐了。
今日重逢,險些將她驚了一跳。
空蕩昏暗的屋舍裏,桌椅簡陋,窗紙單薄。入冬後天氣漸寒,長春觀所在的深山裏更是如此,因山裏地氣濕,風吹過來時涼颼颼的直往骨頭縫裏鑽,這屋中未籠火盆,因周遭樹木蔭翳,更覺濕寒透骨,跟個冰窖似的。
桌上積了灰,無人擦拭,愈顯得淒涼。
章念桐此刻抱膝坐在榻上,頭發隻拿極簡單的一支銀釵挽著,衣裳半舊,深青的顏色頗為暗沉。聽見門扇推開的動靜,她抬頭望過來,素麵朝天,臉頰熬得瘦削,倒讓那雙眼睛頗為醒目。隻是神情黯淡無光,那雙眼裏也無甚神采,讓人覺得空洞。
一眼看上去,隻覺形銷骨立。
甚至,在她露出些許的手腕上,還能看到青紫的鞭笞痕跡。
魏鸞沒想到她會變成這樣,微微愣住。
畢竟,她最後一次見到章念桐時,那位還是太子妃,即便姿色不算上乘,名貴的錦緞金玉裝飾下,也有雍容氣度。且章念桐出身將門顯貴,有章太後一手提拔指點,行事囂張之餘,性子也頗為柔韌,不像是能輕易服輸的人。
此刻,她整個人卻像是垮了。
黯淡無神的目光瞥過走在前麵的長公主,章念桐的神色幾乎沒有半分波動,在瞧見跟在兩步後的魏鸞時,那位卻明顯神色微緊。原本抱在膝頭的那雙手臂,也悄無聲息的收回,她甚至下意識挺了挺腰背,仿佛還想重拾昔日的氣度,不欲叫人窺見狼狽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