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廳裏,魏鸞這會兒正逗弄小侄子。
大抵是懷了身孕的緣故,如今她看著這般咿咿呀呀的小孩,總覺得分外可愛。旁邊魏清瀾成婚後未有子嗣,瞧著兄嫂又添子嗣,難免羨慕,也湊在一起逗孩子。誰知她手重,塗了丹蔻精心養著的修長指甲不提防蹭到孩子,大抵是戳得有點疼,孩子當即哭了起來。
由笑到哭,不過轉瞬間的事。
魏鸞沒照顧過奶娃娃,頓時手忙腳亂,長嫂瞧見了,笑著過來抱起繈褓,低聲哄他。
正鬧著,外間仆婦來稟,說國公爺帶著時畫師來給老夫人問安。
魏老夫人原就頗推崇時畫師,聞言更喜。
須臾,錦簾動處,畫師款步而入。
鶴氅仙衣,玉冠錦帶,如朝霞軒然,風姿清舉。
拜見過盛老夫人後,他又朝夫人們施禮,將來意說明白。
盛老夫人原就以府裏這座曆經數朝的放鶴亭為傲,聽聞時畫師要親自為它潑墨,這等風流雅事,哪有不歡喜的?親自動身,陪他出暖廳逛了片刻,才道:“今日下了場雪,雖說荷葉凋敝,雪湖倒也耐看。咱們圍在這裏怕是會攪擾雅興,就不打攪,畫師自管隨意,稍候入廳,喝杯茶吧。”
“有勞老夫人。”時虛白躬身為禮。
女眷們未再打攪,陸續回暖廳。
魏嶠又命人將暖閣裏養著的鶴放出來,添幾分意趣。
忙亂之間,魏鸞悄然放緩腳步,落在末尾。
從盛煜口中得知那晚時虛白拚死相救的事之後,她一直心存感激。隻是那時才被周令淵的荒唐行徑驚著,加之盛煜入獄,京城裏山雨欲來,她沒好亂跑,隻讓盧珣備了份極厚的禮,到時相府上道謝。
時虛白也未推辭,盡數笑納。
但謝禮之外,魏鸞其實還未親口向他道謝。
先前是不曾碰見,如今既恰好見麵,若為盛煜那點小心眼的醋意就裝聾作啞,實在有失禮數,更有愧時虛白坦蕩仗義的胸懷。隻是鄧州遇襲之事,魏鸞不曾跟家人提及,為免長輩擔憂,隻等旁人都走了,她才借著弄鶴之機,緩步上前。
“許久未見,時畫師別來無恙?”
“一切都好。聽聞少夫人有蘭夢之征,可喜可賀。”
時虛白立於雪地,氅衣磊落。
魏鸞不自覺地笑了笑。
先前魏夫人得知喜訊後,除了去曲園安排養胎的事,還頂著國喪的風聲,探訪了幾位素日往來甚密的姐妹,閑談之餘,透露了她懷有身孕的事。倒不是有意誇耀,隻是這孩子來得湊巧,若不早些放出風聲,回頭旁人若說是小夫妻國喪裏不檢點,可就麻煩了。
畢竟,懷孕與太後薨逝隻隔一月,若到旁人議論才自證,難免累贅,不如早早說清。
沒想到那幾位夫人倒是厲害,這麼短的時日裏便將消息傳遍,連時虛白都知道了。
魏鸞斂袖屈膝,雙眸含笑,“能有這福氣,還須多謝畫師仗義出手。先前瑣事繁雜,未能親自言謝,畫師高風亮節,令人敬佩。”
“舉手之勞,少夫人客氣。”時虛白作揖回禮。
魏鸞遂道:“那畫師慢慢瞧吧,不打擾了。”
說罷,轉身自回暖廳。
國喪裏不宜穿得太過豔麗,她身上罩了件蜜蠟色繡折紙梅花的昭君兜,挽著慵懶的墮馬髻,珠釵內蘊,花鈿悅目。比起以前嬌麗張揚的少女,她這兩年確實變化不小,性情和婉了,如含苞的牡丹漸漸綻放,容貌氣度亦更甚從前。
不知再過兩年,會是何等傾國傾城的風華。
盛煜果真是好福氣。
時虛白暗歎,收回目光,站在雪湖古亭畔,衣角輕揚。
暖廳裏,魏清瀾站在臨牆的長案上,手指擺弄盆裏養著的蚯曲紅梅,目光卻透過開得極窄的窗縫,落在時虛白那邊。隻等魏鸞離開,她才隨手闔上窗扇,倚梅細觀。
……
魏鸞沒想到,這樣一場極簡單的道謝,到了堂姐嘴裏,竟會是另一番情形。
進了臘月,天氣漸寒。
為照看尚在腹中的小外孫,魏夫人愈來愈頻繁地出入曲園,且盛煜待嶽母頗為敬重,到得後來,但凡敬國公府的馬車前來,門房都會邊放行,邊遣人先去知會。
這一日正逢盛煜休沐。
在連著忙了許久後,中書和玄鏡司的事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他難得有空留在府裏,因魏鸞新尋了塊極好的木料,想雕個憨態可掬的小老虎,往後給孩子玩。外頭的工匠雖好用,卻始終不及盛煜親手打磨——那是寄托了父親拳拳之心的。
盛煜對她頗為縱容,欣然應命。
夫妻倆去南朱閣,盛煜親自捉刀,魏鸞在旁閑磕蜜餞,偶爾喂幾粒給他。
旁邊壺水鼎沸,茶香四溢。
盧璘快步進了屋,在簾外駐足道:“主君,少夫人,魏家姑娘來了,說是為少夫人送些補身子的上好藥材。門房已請到霜雲山房奉茶,屬下特來通稟。”
屋內夫妻聞言,麵麵相覷。
不過魏清瀾畢竟是魏峻的獨女,既是好心探望送藥,未必不是承了敬國公夫婦的意思。盛煜愛屋及烏,自不會慢待魏鸞的家人,遂擱下小老虎,攜魏鸞去霜雲山房會客。
兩相見麵,魏清瀾果然是打著魏峻夫婦的旗號。
魏鸞陪坐說話,還命人備飯招待。
誰知到後來,堂姐的話頭竟越來越歪——
“……那日滿月宴上妹夫有事沒來,實在是遺憾,不止闔家團聚,竟還來了位稀客。你猜是誰,是京城裏無人不知的時畫師!說是要作幅放鶴雪景圖,那仙風道骨,當真是無人能及。鸞鸞還陪著他喂鶴,我瞧著都覺得好看,不知這畫上會不會隻有白鶴。”
“對了,我聽人說,在四明山上畫師曾救過鸞鸞吧?”
“也難怪,咱們鸞鸞生得天姿國色,打小就招人心疼,我若是個男兒,也要掏心掏肺寵著的。”魏清瀾滿臉的親熱,還不忘打趣盛煜,“別怪我說話直,妹夫是武人出身,風雅事上畢竟遜色。咱們鸞鸞是嬌生慣養的秀致女兒,文墨的事上還是要多用點心,才能攥緊芳心。要不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