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這樣的情形,盛煜更是從未想過。
但這一幕無疑是溫暖的。
像是長久行走在冰天雪地的人,因怕貪戀得不到的溫暖,有意避開暖爐火堆,踽踽獨行於暗夜。而今眼前忽然堆了篝火,暖熱的火苗跳竄,旁邊還有至親的人言笑晏晏。似乎有隻無形的手,招呼他近前。
盛煜忍不住走向短榻。
春嬤嬤聽見腳步聲,見了是他,臉上的笑意尚未褪去,含笑行禮。
染冬等人亦然,默默讓出位子。
盛煜那身玄鏡司統領的官服微擺,踱步過去坐在榻上,取了那隻布老虎。這小老虎是魏夫人閑時做的,比盛煜先前雕的更為柔軟,憨態可掬。那隻手修長幹淨,骨節分明,尋常慣於握劍,決斷生死,如今拿了逗小孩子的幼稚玩意兒,多少有點別扭。
更何況,他身上還穿著那身威冷懾人的官服。
魏鸞氣他昨日的霸道行徑,也沒看他,隻淡聲道:“夫君先去換身衣裳吧。”
“不急。”盛煜將布老虎湊到小阿姮跟前。
春嬤嬤等人極有眼色地各去忙碌。
槭樹下,轉瞬間便剩了夫妻倆獨自相對。
昨日的肆意欺負固然令盛煜愉悅,但此刻魏鸞尚未消氣,他還是得及早善後,可不能氣壞了嬌滴滴的小娘子。不過那是閨房裏的私事,自是沒法拿出來在這兒說,遂將那雙泓邃幽深的眼睛覷著她,目光隻在她眉眼間逡巡。
小阿姮沒了布老虎,懵懂地看著他。
她爹看著娘親,沒看她。
她娘親則垂著腦袋,拿指腹輕輕摩挲阿姮肉乎乎攥緊的小手,沒理會她爹。
風吹過庭院,送來飯菜的香味。
盛煜瞧著兩位掌中明珠,抬手將那隻布老虎慢慢地往小阿姮的繈褓裏爬。大抵是跟布老虎玩多了,小阿姮竟試著抬手,似乎是想抓住它。才剛滿月的懵懂孩子,小胳膊肉嘟嘟的,當然沒碰到布老虎,但這反應卻令魏鸞微喜,忍不住瞧向女兒。
那隻布老虎便在此時突襲,輕輕觸到魏鸞鼻端。
猝不及防的觸碰,令鼻子癢癢的。
魏鸞縮頭抬眉,正對上盛煜的眼睛,像是沉淵被陽光朗照,藏了溫柔笑意。她輕哼了聲,將女兒頭上被蹭歪的帽子戴好,盛煜卻仍盯著她,布老虎再度襲來,嘴巴碰到她的臉頰,像是親吻。而他的聲音,也低低傳到耳畔,“今晚給你捏腿,舒筋活絡,如何?”
“還要給阿姮換尿布。”魏鸞道。
“搶奶娘的活?”
“給女兒換尿布,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是是是,天經地義。”盛煜知她是故意為難,不過既然已為人父,照料女兒本就是該做的,就算手生,也得試試,遂將小阿姮抱過來,接著軟磨硬泡,“你得教我。”
魏鸞才不,起身挑眉道:“你不是很會無師自通麼!”
說罷,腰身一扭,盈盈進了屋裏。
剩下盛煜抱著女兒,父女倆四目相對,做女兒的懵懂天真,當父親的滿臉無奈。無師自通嘛,確實是,昨日在浴房折騰魏鸞的時候,他試了個新花樣,美其名曰無師自通。沒想到這麼快,魏鸞就把把賬算到他頭上了。
“你娘親真小心眼。”盛煜低聲嘀咕。
小阿姮不知道聽懂沒,隻朝他笑了笑。
剛剛滿月的奶娃娃,牙齒都還沒長出來,笑的時候差點流出口水。不過她隨了魏鸞,長得極為可愛,圓溜溜的眼睛被修長的睫毛護著,精致的小鼻子,嘴巴也小巧,跟盛煜記憶裏幼時的魏鸞有幾分相似。滿身柔軟的小衣服,粉色的兔子軟帽遮住腦袋,笑起來的時候,當真是暖得能讓人心都化了。
盛煜湊過去,親了親懷裏的寶貝。
“走,去換尿布!”他單手抱住女兒,拎起布老虎的尾巴,大步進屋。
……
當天晚上,魏鸞看著盛煜換尿布時被女兒尿得濕透的衣袖,笑得前仰後合。
盛煜頭回伺候女兒便得了重禮,哭笑不得。
可惜女兒嬌嬌軟軟,打不得罵不得,最後隻能默默去換衣裳,晚上接著給魏鸞揉腿。從腳踝一路揉向腰肢,最後將她困在床榻,紅綃帳裏酥軟銷魂。
不過這樣的好日子盛煜沒能享受太久。
因重陽過後隴州傳來急報,說定國公帶兵反了。
起兵的理由如永穆帝和盛煜所料,那位擁兵自重的沙場老將找人寫了檄文,說盛煜亂臣賊子,蒙蔽皇帝構陷忠良,實屬奸賊佞臣,章家既隨先帝平定天下,又曾為國建功收複失地,無數男兒血染沙場,忠心耿耿鐵骨錚錚,豈能坐視不理?定要誓死捍衛天下,清君側,除國賊。
他的背後,還扯了廢太子周令淵的旗幟。
而肅州百姓隻知章氏追隨先帝、護衛邊疆的功勞,不知朝堂暗湧,竟有不少人信以為真。
烽煙既已燃起,盛煜自須仗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