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打吧!老師!”

他真的打了下來,而且相當重,我一驚,張開了眼睛,我以為他不會真打的。我望望我的手心,戒尺留下了一條紅痕,我對他蹙眉,心裏有了三分真氣。

“還要打嗎?”我憋著氣問。

“那麼,再打吧!”

他的嘴唇蓋上了我的手心,他的聲音從我的手心中飄出來:

“天哪,憶湄!你要另請家庭教師了!”

這天,我和中枬去看了一場晚場的電影,散場時大約隻有九點多鍾,我們搭公共汽車到了新生南路和平東路口,而沿著新生南路向家裏的方向走去。天氣很好,夏日的夜晚,星光璀燦,涼風輕拂,我們並肩邁著步子,一路說說笑笑,心情愉快得一如那遼闊的夜空,連一丁點浮雲都沒有。中枬在向我說他眼光中的羅教授,他說羅教授是一個“有極凶暴的麵貌,卻有極溫柔的心地”的人。我反對他,認為羅教授的麵貌並不“凶暴”,我說:

“他僅僅是不喜歡梳頭和刮胡子而已,我常常想,如果他把頭發理一理,胡子刮幹淨,是一副怎樣的麵貌?他的眉毛很濃,眼睛很亮,鼻子很高。這些,都證明他應該是個漂亮的男人,你看,皓皓就很漂亮,羅教授年輕時,一定不會輸給皓皓!”

“你認為——”中枬慢吞吞地說,“皓皓很漂亮?”

“當然,”我說,“難道你認為他不漂亮?”

“他比我漂亮嗎?”中枬凝視著我問,眼光裏閃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我笑了,站住,打量著他說,“你是知道的,中枬,你並不是美男子。”

“他是?”他問。

“嗯,”我點頭,“他是!”

中枬蹙蹙眉頭,又聳聳鼻子。我們繼續向前麵走,中枬在路邊摘下了一段樹枝,嘴裏低低地說了一句:“希望他下地獄!”

“誰?”我問。

“皓皓。”

“唔,中枬,”我說,“背後詛咒人家,有失風度,而且,你的氣量太小了。”

“憶湄,”他歎息著說,“隻因為你太欣賞他的‘漂亮’了!”

“難道你不欣賞他嗎?”

“欣賞一部分的他,欣賞他的幽默和灑脫,不欣賞他的博愛論。而且,憶湄,我知道他在你心中所占的位置……”

“別傻!”我打斷他。

“我不傻,”他深思地盯著我,“憶湄,我一點也不傻!尤其對於你,除了用全心靈來接近你以外,我還有一種第六感在探索你、研究你。我想,我能了解你內心深處的秘密,包括你自己都不了解的部分在內!”

“唔,是嗎?”我有些不安。“別太肯定,中枬。我不認為你是對的。”

“但願——我不對。”

我們走到了台灣大學的圍牆外麵,我伸頭看了看那高高的圍牆。

“這麼高的牆,要進去可真不容易啊!”我感歎地說。

“你會進去!”他肯定地說。

“你確定?”

“我確定!”

我笑了笑,我對自己並沒有信心。正走著,我看到一團白色的小東西在牆邊蠕動,我站住,好奇地望著那個小東西。於是,我看清了,那是一隻白色的小貓。街燈下,它孤獨而寂寞地倚在牆角,瘦瘦小小的,可能出世還不到十天,看起來像一隻小白老鼠。純粹為了好奇,我蹲下身子去撫摸它的小腦袋,憐愛地說:

“噢,一隻小貓!”

“它被主人遺棄了!”中枬說。“它活不了幾天,那麼小,應該還在吃奶的階段,這個主人也未免太忍心了!”

我把小貓從地上抱了起來,那小東西縮在我的掌心中可憐兮兮地顫抖著,用一對烏黑的大眼睛怯怯地望著我,有一張短短的小臉,和一個粉紅色的小鼻子。或者我的懷裏比牆角上舒服些,它對我討好地“咪嗚”了兩聲。中枬審視著它,突然說:

“天呀,憶湄!這小家夥長得像你!”

“胡說八道!”

“真的像你!尤其這對大眼睛!”

我歪著頭打量了一下那小貓,它也歪著頭打量了一下我,我皺皺眉頭,它聳聳鼻子。中枬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們不但長得相像,連表情都像!”

“呸!”我說,把小貓放回到地下,預備和中枬走開。但,那小貓瑟縮地對我爬來,用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我腳下摩擦,乞憐地低鳴著,徘徊不去。我立刻發現它有一條後腿是殘廢的,因此,它無法快捷地蹦跳,隻能拖著那條殘廢的腿爬行。我低頭注視著它,惻隱之心大動,而不忍遽去。歎了口氣,我說:

“一條可憐的小生命,假若沒有人收養它和照顧它,它一定活不了!”

彎下身子,我重新把那小貓抱了起來,對中枬說,“你看,我能收養它嗎?”

“為什麼不能呢?”中枬問。

“我隻怕羅教授他們會嫌我嚕蘇,他們似乎沒有人對小動物感興趣。不過,我願意自己照顧它,決不麻煩別人!”我憐愛地拍著那小貓的頭,“一隻殘廢的小貓,多麼可憐!我從小就喜歡收養殘廢的小動物!”

“帶它回去吧!”中枬說,“讓我來幫你照顧它!看樣子,它已經餓了。”

確實的,那小東西的肚子餓得癟癟的,正吐著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著我的手臂,大而靈活的眼睛對我骨碌碌地轉著。我迫切地想弄點東西給它吃,於是,我們叫了一輛三輪車,趕回了家裏。走進客廳,我不禁一愣,平日冷清清的客廳,今日卻反常地人馬齊全!最使我詫異的,是從不下樓的羅太太,今日竟坐在沙發中,一件白色的紗衣,襯著她潔白如雪的皮膚,高雅得像畫裏的人物,飄然如仙!皚皚坐在鋼琴前麵,正在彈奏一曲門德爾鬆的《春之聲》。皓皓半倚半靠地站在窗前,一副懶散而慵閑的樣子,羅教授則深陷在沙發椅裏,微蹙著眉,正傾聽著皚皚的演奏。

“噢!”中枬驚歎了一聲,“今天是什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