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3)

“不錯,”他笑了,捏捏我的下巴。“你在意了,是不是?因為我又收藏了一張皚皚的照片?別去管它,我隻是喜歡這小娃娃的表情,皺皺的小鼻子像個貓頭鷹。”他站起身,拍拍我的手背。“好了,憶湄,你也該睡了,記住要關好房門。”

他走向房門口,打開房門,跨了出去,又回頭問了我一句:

“憶湄,到今年七月,你就滿十九歲了,是不是?”

“是的,怎麼?”

“我居然不知道你的生日!”他噘著嘴說。

“七月二十一日。”

他笑了。

“我會記得牢牢的,你比皚皚差不多大了一整歲。到時候,送你一打小白貓作生日禮物,好嗎?以填補失去的小波。”

“小波的位置不是別的貓所能填補的,”我悵悵地說,“他們竟不能容忍一隻殘廢的小貓!其實,小波根本毫無過失!

“皚皚的過失也不大,”中枬笑著說,“如果你是她,說不定也會發脾氣。皚皚的本性是很善良的,別把這點小事記在心上,那就不像你的個性了!”

“你好像很偏袒她哦!”我用鼻音說。

“別那麼酸溜溜的!”他的笑意更深了,再捏捏我的下巴,他的身子向走廊裏隱去,同時,還拋下了幾句話,“不過,嫉妒對你有益,最起碼,你不再眼淚汪汪地傷心了。好,明天見!保險你明天起來的時候,今天所有的煩惱都已成過去了!”

我目送他的影子消失,雖然明天一早就能見麵,卻仍然若有所失。關上房門,我默立了片刻,終於,鄭重地鎖上了房門。剛剛把門落了鎖,我就聽到樓下嘉嘉的歌聲,不知從花園的哪一個角落裏飄了過來: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在這陰雨綿綿的冬季的深夜裏,這歌聲別有一種蒼涼的韻味。忽然間我心底掠過一陣寒意。“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這是什麼?誰也無法了解白居易作這闋詞時的心情,更沒有人明白他在隱示著什麼?既非花,也非霧,能在夜半來,而天明去,這是什麼呢?一個夢?一段感情?一個幽靈?一個鬼魂?……噢,我是越來越神經質了!

清晨,我在冰冷的空氣中醒來,雙腳都已凍得麻木。分了一條棉被和毛毯給嘉嘉之後,我所蓋的就未免太單薄了。起了床,頭重鼻塞,腳還沒落地,已經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下了樓,羅教授正坐在餐桌上,我的早餐也已擺了出來。剛剛坐下,左一個噴嚏右一個噴嚏,眼淚跟鼻涕都來了。羅教授從他的報紙上抬起頭來,盯著我。

“怎麼了?”他簡單地問。

“我想是感冒。”我說。

“為什麼不小心些?沒關窗子?”

“不,是棉被不夠!”

“棉被?”他的濃眉糾纏了起來。“怎麼會!我關照過,你床上的用具要和皚皚、皓皓一樣!那麼你為什麼不早說?要等到生病了才開口?想凍死嗎?”

我凝視他,這個毛發蓬蓬的人是誰?我的父親嗎?和皓皓皚皚一樣!他想用同等的待遇來待我嗎?低下頭,我噪了一口稀飯,輕聲地說:

“棉被本來是夠的,但是,昨天我分了一條棉被給嘉嘉。”

“嘉嘉!”他看來十分驚愕。“怎麼!”

“我不想讓她凍死,她睡覺的地方像個冰窖,玻璃窗破了,冷風滿屋子奔竄……”我停下來,鼻子裏一陣發癢,要打噴嚏又打不出來,我張著嘴,眨著眼睛,好不容易才把這陣難過熬過去。“我想,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是怎樣生活的,她自己又什麼都不懂。我奇怪以前的那些冬天,她是怎麼度過去的!”

羅教授緊緊地盯著我,眼睛裏閃爍著兩簇奇異的火焰。

“於是,你就把你的棉被給了她?自己凍得生病?”

“不錯,我把棉被給了她,但並沒有料到會感冒。”

他繼續盯著我。

“你也這樣愛管閑事!”他悶悶地說。

“噢,這不是閑事!”我說,“嘉嘉也是個有生命、有情感、有血有肉的人,凡是生命,都該被重視”

“凡是生命,都該對他自己負責任!”羅教授冷冷地說。

“有些生命,是無法自己負責的,他沒有能力照顧自己,你也無法對他苛求。嘉嘉是這樣,不隻嘉嘉,羅伯母……”我頓住,一個噴嚏阻住了我下麵的話。羅教授冷然地接了下去:

“是一株菟絲花,是嗎?菟絲花是要靠別的植物支持才能生存的,是嗎?”

“噢,”我懊惱地說,“她告訴你的嗎?那——隻是一個無心的譬喻。”

“一個很恰當的譬喻。”他喃喃地說,又問,“誰給了你這些奇奇怪怪的思想?嗯?”

我愕然。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說,“大概是與生俱來的!”

他不再說話,低下頭,他自顧自地吃著他的早餐,我也埋頭吃我的早餐,同時還要和我的眼淚鼻涕和噴嚏作戰。一頓飯,我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噴嚏,我每打一次,羅教授都要抬起眼睛來看我一眼。就這樣,我吃完了早餐,一抬頭,我發現羅教授正靠在椅子裏,靜靜地望著我。我心中一動,衝口而出地,我問:

“羅教授,你知道一個地方,叫做湄潭的嗎?”

羅教授像觸電般一震,迅速地說:

“你說什麼?”

“湄潭,”我重複了一次。“你知道這個地方嗎?你去過嗎?”

“湄潭?”他口齒不清地問,那些亂七八糟的毛發全紮到一堆去了。“你從什麼地方聽到這個地名?嗯?”

“媽媽的畫上寫著這個地名。”我說。

“是嗎?”他的毛發又舒展了。“我知道,那是個小縣份,在貴州省,風景很美麗。”

“你在那兒住過嗎?”

“是的,”他含糊不清地說,“一段短時間。”

“是不是——”我遲疑地問,“我母親認識你們的時候,就在——湄潭嗎?”

“見鬼!”羅教授跳了起來,把報紙扔在桌上,沒好氣地說,“你在幹什麼?憶湄?你想知道些什麼?還是在調査什麼?嗯?別自作聰明!”他轉身向餐廳門口走,又回過頭來,氣衝衝地說,“告訴你,憶湄!把你的心完全放到書本上去!別再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