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教授走了,我仍然坐在椅子裏,望著飯碗碟子發呆。羅教授是誰?我的父親嗎?看樣子,中枬的猜測是越來越合乎邏輯了。那麼,換言之,媽媽在一種不名譽的情況下生了我,“孟”隻是名義上的姓而已!多麼可怕!不,這太不可能!我一定可以想出理由來推翻這可能性。媽媽是那麼一個正直的女人,怎會和有婦之夫發生曖昧?不過,感情的事常常是無法解釋的,我又有什麼把握,肯定媽媽一定不會呢?搖搖頭,我不願再想了!皚皚說過:
“你是誰?突然跑了來,把一個本來安安靜靜的家庭攪得天翻地覆?”
羅太太也說過:
“你知道你的母親是誰嗎?你知道——”
是的,我現在明白了,我的身世不像我想象的那麼簡單!我的身世是一個謎!站在飯廳的中央,我愣愣地自問: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你嗎?”餐廳門口有一個聲音在答複我,“我想,應該是一種小妖魔和小仙女的混合品!”
我抬起頭來,皓皓站在餐廳門口,正咧著嘴對我笑。一經和我的視線接觸,他立刻眨了眨他漂亮的眼睛,愉快地說:
“聽說昨天你曾受過一場虛驚,是嗎?”
“虛驚!”我說,“豈止是虛驚!我差一點送了命!”
“不過畢竟沒有送命!”他笑嘻嘻地說,走到我的麵前,審視著我,“這麼一件小事就讓你變得如此蒼白嗎?”
我“阿啾”一聲,打了個噴嚏,用手揉著我不通氣的鼻子,說:
“蒼白的原因是失眠和感冒。”
“失眠?”他大大地發生了興趣,“是為了我嗎?”
“呸!”我說,“皓皓,你從沒有正正經經說過一句話,永遠隻會貧嘴!”再打了個噴嚏,我說,“你昨天回來得很晚?”
“你在關心我?”他反問。
“哼!”我哼了一聲,“皓皓,你是個最難於談話的人!”
他在餐桌上坐了下來,仍然望著我笑。
“你應該恭喜我,”他慢吞吞地說,“我有了個新的女朋友,我想,我這次不會再三心二意了。”
“真的?”我問。
“你希望是假的?”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掉頭向餐廳門口走,他一下子趕上來,攔住了我的去路。抓住我的胳膊,他的臉逼近了我,眼睛閃爍地瞪著我,嘴角的肌肉收縮著。看樣子,他是在莫名其妙地生氣。
“你幹什麼?”我問。
“憶湄,”他恨恨地說,“我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地方特別好!你不算很美,更談不上成熟及誘惑力,你又是這樣一個執拗而固執成見的小東西!但是,你身上具有什麼?真的,憶湄,你是誰?你不是個簡簡單單的女孩,而是個妖魔和仙女的混合品!羅家欠了你什麼?你將注定了來擾亂這整個的家庭!”
我困惑地瞪視著他,他也瞪視著我。然後,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放開了我,轉過頭去,自言自語地低聲說:
“我但願有一個巨大的力量,能把我從你的身邊拉開!”
我凝視他,蹙起了眉,於是,他一下子把我推開,推得又重又野蠻,嘴裏亂七八糟地嚷著說:
?哈!你幹嗎做出那麼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來。你以為我羅皓皓會癡情如此?不過哄你玩玩而已,你可別自作多情!天下的女孩子那麼多,我羅皓皓誰都可以愛,你,算不了什麼!他對我眼睛,所以,憶湄,你看,你大可不必為我難過。
我靜靜地望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我攀住他的肩膀,輕輕地吻了他的麵頰。我的舉動觸怒了他,猛烈的推開了我,他像碰上了有毒的東西一樣,忙不迭地用手擦拭著被我吻過的地方,嘴裏低低地、嘰哩咕嚕地詛咒。這樣子和神情都像極了羅教授。我輕聲地說:
“皓皓,如果我恐懼的事情是事實,那麼,那個大力量終究會來的。”
“你在說些什麼鬼?”他問。
我搖搖頭,不再回答。離開了他,我走出餐廳,回到了我的房間裏。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鼻子塞得更加厲害,爐火烤得我頭痛。忽然間,我強烈地思念起媽媽,思念和媽媽共有的那些歲月:一間小小的房子,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和那份單純得不能再單純、寧靜得不能再寧靜的生活。想想看,不久之前,我還倚偎在媽媽身邊,事事讓媽媽拿主意,連早上起床,穿哪一件衣服,都要問一聲媽媽。而現在,我竟處在這樣複雜紊亂的的境況裏!媽媽,媽媽,在她交代我來投奔羅教授的時候,她曾預料到我會遭遇這些事情麼?
黃昏的時候,彩屏捧了一大遝毛毯和尼龍被走進我的房間,把東西堆在我的床上,她望著我說:
“老爺要你晚上在家裏不要出去,他請了醫生來給你看病!”
“哦,”我錯愕地說,“一點小感冒而已,真犯不著請醫生,中枬已經買了特效藥來了!我的身體又強,現在都不頭痛了。”
彩屏把棉被幫我鋪好,那是一床嶄新的、鵝黃色的底色,桃紅色的花朵的尼龍被,鮮豔而奪目。毛毯也是新的,淺綠的底,墨綠的格子。彩屏笑著說:
“老爺自己上街去買來的。我在羅家做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老爺買這些東西,以前都是叫我們去買的。”她看看東西上綴著的價格標簽,又笑了。“老爺買東西一定不會講價,起碼貴了一百塊!”她注視我,含著笑意的眼光裏,似乎還帶著抹奇怪和研究的神情。連她,也在詫異我的身份,和在羅家的奇異的地位嗎?她也在懷疑我是誰嗎?床鋪好了,她又說,“小姐,你的棉被給了嘉嘉了嗎?”
“是的?”
“老爺今天下午叫了配玻璃的人來,把嘉嘉房間的玻璃窗都修好了。”彩屏說,望著我。“小姐,從你來,嘉嘉的生活好多了,以前,實在沒有什麼人會去注意她。”她把換下的被單和枕套抱起來,向門口走,又站住說,“羅家的人都是好人,不過,他們都不大去注意別人的,每個人隻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