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說完,他氣衝衝地走向了門口,扶著房門,他又加了一句:“晚上請你看電影!”

房門砰然關上,我呆呆地坐在椅子裏,帶著滿腔的失意和受傷的感情,瞪視著向我誘惑的閃爍著的滿窗陽光。一早上歡悅的心情全飛走了,中枬,他是怎樣一個人!難道在愛情的領域裏,還是這樣的倔強和固執!我的提議是很不對的?他未免太過分了!責任!責任!他心中除了責任還有什麼?我沉重地呼吸著,憤怒和懊惱使我全心激動。“晚上請你看電影!”怎樣的語氣,仿佛請我看電影是他在向我還債!我稀奇這場電影嗎?不過渴望有一天的時間,和他單獨相處而已,如果連這麼一點點領會力都沒有,還算什麼知心呢?

我大約發了十分鍾的呆,然後我跳了起來,走出房間。在走廊上,我碰到了正要下樓吃早餐的皓皓!他望著我,眨眨眼睛,他眼中的光芒和太陽光相映。帶著個和陽光同樣溫暖的微笑,他說:

“早,憶湄!陽光沒有鼓舞起你一些活力來?”

“我向來是不缺乏活力的!”我說。

“是麼?”他銳利地望著我,“有興趣出去玩玩嗎?”

我心中評然一動,注視著他,他的眼睛是慧黯而難測的。

“到哪兒?”我意誌動搖地問。

“由我來安排,包管你玩得很開心,怎樣?你的每一天都給了徐中枬,能夠給我一個整天嗎?從早上到晚上?”

“從晚上到深夜!”我衝口而出地說。為什麼我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是在潛意識中想對中枬報複嗎?還是根本就很喜歡皓皓?皓皓不給我反悔的時間,拉著我的胳膊,他像個加足了油的火車頭,嚷著說:

“那麼,立即出發!”

於是,我們並肩“衝”下了樓梯。

這是奇妙歡愉的一天,假如沒有中枬的陰影在時時刻刻地困擾著我的話,那就太完美無缺了。早上,我們叫了一輛計程車,一直駛到野柳。冬天的野柳,除了冷冷的岩石嵯蛾聳立之外,就隻有滔滔滾滾的海浪喧騰呼嘯。我們準備了野餐,坐在那大塊的岩石上,沒有其他的人,沒有車馬、電唱機、收音機等的吵鬧。靜靜地享受,那情調真美極了,動人極了。皓皓說了好多他自己的笑話,逗得我一直捧腹不已。然後,當一次我的大笑停止之後,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深深地凝視著我說:

“憶湄,和我在一起不快樂嗎?”

“太快樂了!”我說。

“那麼……”我知道他又要舊話重提,趁他沒把話說出來之前,還是堵住他的嘴比較好。掉頭看看海麵,我說:

“看!海上有一條船!”

他看看海麵,遠處,真的有一點帆影,正渺小地漂浮在浩瀚的大海上。就那麼瞥了一眼,他又轉回頭來望著我,低低地說:

“你喜歡中枬,因為他是個孤兒,一個有獨立性和幹勁的孤兒,對嗎?”

“或者,這也是原因之一,”我說,“愛情常常是沒道理可講的。有時,我覺得我更該愛上你,但是……”我聳聳肩,這是皓皓的習慣,和他在一起時,我常會在不知不覺中模仿他。“或者我們的個性太相近,反而……”

“好吧!別說了!”他打斷我,也聳了聳肩。“反正,就是這麼回事,我了解。”他把手壓在我的手背上,對我微笑。“以後我們不再談這個,憶湄,我實在太喜歡你。”他抬起眼睛來,重新望著海麵,那一點帆影仍然在遠方的水麵漂漂蕩蕩。“有一天,”他幽幽地說,“我會乘上一條船,揚帆遠去。我身上有許許多多的缺點,最大的一項,是沒有奮鬥和吃苦的能耐——其實,我是很了解自己的——我應該鍛煉鍛煉。有一天,我會獨自去創我的天下!”他又望著我,突然大笑,跳了起來,“好了!我們的話題未免太嚴肅,簡直不像出諸羅皓皓之口。來!憶湄,站到那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旁邊去,讓我幫你照一張相!”

他帶了個小型的柯達照相機。

我站起身來,我們迅速地擺脫了剛才那話題給我們的拘束感。在岩石與岩石之間,我們像孩子般追逐嬉鬧,又像孩子般收集著蚌殼和寄居蟹。一直到紅日將沉,才盡興地離去。從野柳回到基隆,正是吃飯的時間,我們在基隆吃了晚飯,皓皓說:

“基隆有許多可玩的地方,你敢去嗎?”

“隻要不是水手們聚集的酒吧!”我說。

“舞廳呢?”他斜睨著我問,帶著個有趣的挑釁般的微笑。

我略事猶豫。

“姑且放肆一次吧!”他說,“你難得被解放一天!應該快快樂樂地玩,瘋瘋狂狂地玩,你還那麼年輕,已經快被管教成一個小老太婆了。別顧慮太多,舞廳並不壞,不會吃掉你,何況還有我呢!”

於是,在盡興的一天之後,我們又有了瘋狂的一晚!燈光、人影、音樂、旋律……他拉著我的手,轉、轉、轉!轉得我的頭發昏,轉得我眼花繚亂!他大聲笑,我也大聲笑,像喝醉了酒。這是我生命中從沒有過的一夜,那些快節拍的舞曲使人飄飄然,仿佛渾身都充滿了活力。那些彩色繽紛而又旋轉不已的燈光讓人眩然如醉。而那些跳舞的人們的嬉笑歡樂又具有那麼強大的傳染力,我們快樂得像一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

深夜——真是名副其實的深夜,街上已沒有行人,天上隻有幾點冷冷的孤星。我們乘著一輛計程車,在黑夜的街頭,疾馳著回到台北。一日之遊使我困倦,在車上我幾乎睡著了。直到車子停在羅宅的大門口,我才驚醒過來,伸了伸懶腰,我倦意朦朧地問:

“到家了?這麼快!”

“下車吧!”皓皓說。

我下了車,靠在大門口的圍牆上打哈欠,皓皓按了門鈴。深夜的冷風撲麵吹來,我不勝瑟縮,皓皓解下他的大衣,裹住了我,笑著說:

“在車上打瞌睡,出來時再被冷風吹一吹,你大概又要害一次重感冒。”

我哈欠連天,把頭縮進他的大衣領子裏,微笑了笑,沒有說話。假若再沒有人來開門,我可能站在那兒都會睡著了。門開了,我懶洋洋的跨了進去,並不知道門裏麵,一場風暴正等待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