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與影(2 / 3)

“是嗎?”宗堯一抬眉毛,說,“潔漪,你大了,更成了美人了!”

潔漪的臉驀地緋紅了,她對宗堯瞪了一眼,轉身就向門外走,宗堯笑著嚷:

“潔漪,別跑!你也不看看我給你帶來的小禮物!”

潔漪站住了。宗堯拉過他的旅行袋來,打開了,一陣亂翻亂攪,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把什麼襪子襯衫內衣都拉了出來,還是沒找到,潔漪用不信任的眼光望著他說:

“堯哥,你又來哄我了!”

“哄你是鬼!”宗堯說,一麵苦著臉問紹泉,“紹泉,你記得我那一對玻璃小貓塞到哪裏去了?”

“玻璃小貓?”紹泉想了一下,叫著說,“我知道!你臨走的時候一直叫著別忘了帶,又怕在旅行袋裏壓碎了,就塞到你隨身穿的大褂口袋裏了。”

“哦,對了!”宗堯眉開眼笑地伸手到懷裏去拿。紹泉聳聳肩說:

“沒有用,你臨出門的時候說那件長衫太髒,脫下來交給老太婆去洗了,你說長衫帶得太多了,那件可以不必帶來了。”

“哦!”宗堯的手停止了摸索,滿臉悵然,半天後才怏怏然地抽出手來。站在一邊的姑媽卻笑彎了腰,潔漪也抿著嘴直笑,剛倒了盆洗臉水出來的張嫂也笑得抬不起頭來,紹泉也忍不住笑。宗堯看到大家笑,也跟著笑了。

這天晚上,宗堯和紹泉同房,準備就寢的時候,宗堯問:

“你看我這位表妹比傅小棠如何?”

“完全不同的典型,無法對比。”紹泉說。

“她還會彈一手好古箏,過兩天可以讓她彈給你聽。”宗堯說,先躺到床上,用手枕著頭。

“宗堯,你是個幸運兒。”紹泉一麵換睡衣,一麵說。

“怎麼,”宗堯說,“我對她還一點都摸不清呢!”

“你是個糊塗蟲!”紹泉走到桌邊,拿了一張紙,寫了幾個字,遞給宗堯說,“你別‘當局者迷’了!”

宗堯拿起那張紙,看上麵寫著兩行字:

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

是前生注定事莫錯姻緣!

宗堯望著帳頂,深深地沉思起來。

一排劉海覆著額頭,發辮在胸前低垂,俯著的頭露出頭發中分的那條白線,微微帶點誘惑的味道,兩排睫毛下顯出弧形的陰影,再下麵隻能看到微翹的鼻尖。那個古箏橫放在她前麵的小案上,她那纖長而白皙的手指正生動地在上麵跳動,一串動人的音符傳了出來,聲音顫悠悠的,一直顫進人的心靈深處。猛然間,那張臉抬了起來,一對澄明的大眼睛對他直射了過來,他吃了一驚,有點張皇失措了。聽到坐在一邊的紹泉在說:

“哦,美極了!”

他醒了過來,看到潔漪正凝視著他,微微抬起眼睛,嘴邊帶著個嘲謔的微笑說:

“宗堯,你大概聽得不耐煩,我看你都快睡著了!”

“胡說,我是被你的音樂迷住了。”

“我剛才彈的是什麼調子?”潔漪故意地問。

“這個……”宗堯皺著眉說,“我對樂曲不太熟悉。”

“就是你聽了一百次的《清平調》。”潔漪鼓著嘴說。

“我就看出你根本沒聽!”

“你不能怪我,”宗堯咧著嘴說,“我有個專一的毛病,眼睛看著美色,耳朵就無法聽音樂了。”

“堯哥,”潔漪瞪了他一眼,“你隻會貧嘴,別無所長。”

“他還有一長。”紹泉笑著說,“你這位表哥還是個獵豔能手,許多女同學寫情書給他,據說,女同學們給了他一個外號……”

“紹泉!”宗堯情急地叫,“你敢再說!”

“你說,是什麼?”潔漪頗感興趣地問。

“她們叫他……”

“紹泉!”宗堯叫。

“別理他,你說嘛!”潔漪催促著。

紹泉對宗堯拋去頗有含意的一瞥,暗中擠了一下眼睛,就嚷聲說:

“她們叫他風流種子。”

“紹泉,”宗堯皺緊眉頭說,“簡直是鬼打架,你胡謅些什麼?大概你想傅小棠想瘋了……”

紹泉站起身來,向門口就走,宗堯追過去,急急地拉住紹泉說:

“我開玩笑,你別生氣!”

紹泉把宗堯向房裏推,說:

“我沒生氣,有點頭昏,想到田埂上散散步。”說著,他悄悄在宗堯耳邊說,“別辜負你的外號!”說完,他把宗堯推進去,返身迤迤然而去。

宗堯回到房裏來,對潔漪攤了攤手說:

“沒辦法,他一聽我提傅小棠就生氣。”

“傅小棠到底是誰?”

“一個話劇演員。重慶迷她的人才多呢,紹泉就猛追了她半年。”

“你呢?”潔漪斜睨著他問。

“我?隻看過她的話劇。”

“大概也是追求者之一吧,要不然怎麼能叫做風流種子呢!”

“你別聽紹泉胡說八道!”

“胡說嗎?不見得吧!”潔漪咬著下嘴唇,挑著眉梢,帶笑地說。宗堯望著她,心中不禁怦怦然。他靠近她一兩步,一時竟無法說話。

“告訴我你女朋友的事。”潔漪說。

“女朋友?什麼女朋友?”宗堯錯愕地問。

“你在重慶的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

“別騙我!”

“騙你是鬼!”

“那麼,她們為什麼叫你風流種子?”

“因為我跟她們每一個人玩。”

“是嗎?”

宗堯凝視著潔漪,呆住了。潔漪臉上漸漸地湧上一片紅潮,宗堯喃喃地說:

“潔漪!”

“什麼?”潔漪仿佛受了一驚。

“我說……”

“你說什麼?”

“我說……”宗堯繼續凝視著她,她麵上的紅暈擴大,加深。他輕輕地說,“我說……”

“你說吧!”她說,溫柔而鼓勵地。

“潔漪,假如我說出什麼來,不會冒犯你嗎?”宗堯輕聲說著,緩緩地握住了她胸前的發辮,不敢抬起眼睛來,隻注視著發辮上係著的黑綢結,很快地說,“潔漪,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一直太崇高了一些,高得使我不敢接觸,不敢仰視。這幾年以來,你不知道你的影子怎麼樣困擾我。每年寒暑假我到這兒來度假,臨行前總發誓要向你說,但,一見你就失去了勇氣,假如你覺得我的話冒犯了你,我就要淪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了。所以,我始終不敢說,潔漪,我自知對你而言,我是太渺小,太低賤了,盡管我在別人麵前會有優越感,一見到了你就會覺得自卑。我無法解釋,但是,潔漪,我不能再不說了,我不能永遠用嘻嘻哈哈的態度來掩飾我的真情。這幾天,和你日日相對,我覺得再不表示,我就要爆炸了。現在,我說了,你看不起我的話,我就馬上收拾東西回重慶。現在,請告訴我,你心裏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