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3 / 3)

婚後第二年,粟麥難產大出血,夢寐以求的女兒在她昏迷時夭折了,產後身體的虛弱加上精神上的打擊,讓她患上產後憂鬱症,好幾年都沒有恢複元氣。為了從根本上醫好她的憂鬱症,易非通過關係將粟麥送進了寶靈市高等醫專讀了四年護理專業,畢業後粟麥本可以留在寶靈市任何一家醫院當護士,然而她卻因為不喜歡做護士而放棄了這份職業,回家繼續做專職太太。她喜歡看書寫文章,一心一意想當作家,再不濟,也要當個自由撰稿人。

那次流產對身體造成的傷害是致命的,醫生說她的身體狀況較長一段時間內不適合再孕育了。也是從孩子夭折和粟麥患病期間開始,易非漸漸對生活和婚姻失去了信心,變得一天比一天冷漠。尤其是這個冬天,粟麥記憶中每個日子都是冷酷的。老天雖然一場雪都沒有下過,但卻無比陰冷,漫長得就像她生命度過的所有時光。

想到這裏,粟麥的眼淚又情不自禁地流下來。白花花的燈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那是多麼淒苦,多麼無助,然而卻又多麼深情的一雙湘西水鄉女子的眼睛啊,它在燈光下漫出的水蒸氣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凝結成晶亮的水珠,久久不化地裹在她濃濃的睫毛和眼影之中,比高空中的寒星冷月還要淒迷動人。

燈光之下,她看見了那半塊磚頭。

昨天夜裏,粟麥用半塊磚頭擊退了二茨的進攻,捍衛了自己的尊嚴,而另半塊磚頭卻被她一直拿回了家。

她把磚頭放在最顯眼的矮櫃上,和一束插瓶的絹花擺在一起,使那些靜物在光線幽暗處顯得詭異而又驚悚。

她一直盯著這塊臨時成為砸人工具的磚頭看了很久,昨晚的事讓她腦子沒有一刻停止過緊張的回憶和身體的戰栗。最後,她赤足下地,將那塊令人感到驚悚的磚頭從窗戶丟了出去。

直到這時粟麥才仿佛真正從夢中醒來,發現床上的易非又不見了。她永遠弄不明白,易非為什麼總是夜不歸宿,或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對於丈夫的這種行為她死也弄不明白。

昨天夜裏,她就是為了尋找易非不幸遭遇民工二茨的,要不是那塊磚頭幫了忙,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想到這裏,她突然下意識披好大衣走出家門,想把那塊磚頭撿回來。外麵的風太刺骨了,地上還結著一層薄薄的,白白亮亮的冰霜,她又折身返回,抓起一條針織毛線圍巾將頭和脖子裹住,隻露出兩隻眼睛,走入掛霜的小鎮街巷。

小鎮靠水邊,不僅空氣濕潤而且一年四季多霧,冬季多霜。也許是河岸葦叢太冷的緣故,夜裏總有一群群野鴿子和水鳥飛到小鎮上來,在人家的屋簷下棲息。路燈裹在濃霧之中,使得一切景物暗淡如幢。

粟麥從這些鳥的身邊走過,覺得自己的丈夫也是這些鳥中的一員,每天都要離開自己冰冷的巢,在外麵漂泊過夜。

粟麥在昏暗的路燈下尋找那塊磚頭,她記得那塊磚頭的模樣,右下角有個淺淺的手指窩,一定是做磚人留下的痕跡,但做磚的人怎麼也想不到這塊磚頭沒有用在該用的地方,而是被人拿來當成了自衛的武器。粟麥在路燈下轉悠,長長的影子在地上晃悠,那情形有些鬼魅。

就在粟麥彎腰撿起磚頭的那一刻,路燈突然熄了。與此同時,烏宿鎮派出所二樓某個窗口有個人影怔了一下,這個人有一雙深邃的眼睛,但他此刻沒看清粟麥撿起了什麼。

粟麥雙手捧著磚頭往回走。走了幾步,她回頭怪異地看了身後的小鎮一眼。

烏宿,這個美麗繁華的水鄉古鎮,已經伴隨粟麥度過了二十六個春秋,如今,它在她眼裏已經老了,真的老了。它滄桑的容顏宛如鑲嵌在她內心深處的墓碑,灰暗而又冰冷。還有,它總在夜深人靜發生不可預料的事情,這就更加說明它老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