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附錄一:我的創作生涯(1 / 3)

我誕生於一九一〇年三月二十七日。是滿淸王朝末年,辛亥革命前一年。

我念小學的時候,爆發了一九一九年的“五四運動”--由愛國主義開始,到科學與民主的啟蒙運動。馬克思主義傳播到中國。

我少年時酷愛繪畫。

我念初級中學時,受民主思想的衝擊,和同學一起上街遊行,喊口號,砸爛賣仇貨的商店,搗毀“禁煙督察署”--公開賣鴉片煙的地方。

―九二八年中學畢業那一年,北伐軍路過金華縣城,我們到郊外去迎接,在操場上舉行軍民聯歡會。不久,革命被出賣了,學生領袖被砍頭,轟轟烈烈的運動被鎮壓下去了。

―九二八年夏天,我考入杭州的國立西湖藝術院繪畫係,念了不滿一個學期,院長看了我的畫,說了兩句關鍵的話:“你在這裏學不到什麼,到外國去吧。”

一九二九年春天,我就隨同幾個同學懷著浪漫主義的思想,像從家裏逃跑似的,到法國巴黎去了。

最初家裏還可以接濟,不久就斷了支援。我在一家中國漆的作坊找到工作。有時工作半天,就到蒙巴納斯一家畫室畫素描,而我早已愛上後期印染派的畫家們了,看不起“學院派”的繪畫。

我曾經說:“我在巴黎度過了精神上自由,物質上貧困的三年”;但是我亦沒有餓過肚子。我閱讀了一些批判現實主義的作品,也讀了些哲學書箱,文學讀得比較多的是詩,我就像水上飄浮的草隨波逐流。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侵略軍輕而易舉地占領我國東北的土地--民族危機一天天地深重了。

在巴黎,我參加了反帝大同盟的一次集會,我的第一首詩“會合”就是這次集會的記錄。

一天,我在巴黎近郊寫生,一個喝醉了的法國人走過來,向我大聲嚷嚷:“中國人!國家快亡了,你還在這兒畫畫!”一句話,好像在我的臉上打了一個耳光。

―九三二年初,我因家裏幾乎斷了接濟,準備回國,而日本侵略軍進攻上海,激起我國軍民的抵抗--一月二十八日正是上海爆發戰爭的日子,也是我從馬賽上船的日子,經過一個月零四天的時間,到上海,戰爭已經結束。國民黨和日本簽訂了“何梅協定”--妥協投降了,當我看到閘北一帶的斷牆殘壁時,我幾乎要哭了。

我沮喪地回到家鄉,住不到一個月就出來,在杭州遇到一個同學,他說上海有一個中國左翼美術家聯盟。五月到上海我就參加了,和幾個美術青年辦了一個“春地畫會”,六月在八仙橋舉行一次展覽會;七月十二日晚上,正在樓上念世界語的時候,突然上來幾個法租界巡捕房的密探,把我和十二個美術青年―同逮捕,經過審訊,十一個都釋放,我和那個同學被關起來。從此,我與繪畫絕了緣,就在獄中寫詩。

我寫了一首“蘆笛”,前麵引了現代派詩人阿波裏內爾的話:

我曾經有一支蘆笛;

是我不曾和法國元帥的節杖交換的。

我把蘆笛象征藝術,把元帥節杖象征不正的權力;詩裏罵了法國的白裏安,罵了德國的俾斯麥;而且說我將像一七八九年似的向巴士底獄伸進我的手去,而這個巴士底獄不是巴黎的巴士底獄。

這樣的一首詩,不知道是監獄方麵看不懂,還是他們根本不看詩,就寄出去發表在《現代》上。

毎當不眠之夜,借鐵柵欄外的燈光,我在拍紙簿上寫詩,有時把兩句疊在一起了,等天亮把它們拆開重抄。這些詩,署上莪伽的筆名,通過探監的人帶出去發表。

-九三三年初,一個下雪的日子,我從碗口大的窗戶看著雪,想起了我的保姆,我寫了《大堰河,我的保姆》。為了避免監獄方麵的注意,我改用了一個筆名,由律師帶給一個朋友,由那個朋友轉給《春光》發表。

這是我第一次用了新的筆名:艾青。

我在獄中關了三年零三個月,出獄回家。

有一次,在趕集的路上,我的父親說:“你寫的那也是詩嗎?--聽說你寫詩還出了名。”他不以為我寫的是詩,他認為詩隻能是五個字一句或七個字一句的。但他也知道他已不能幹預我寫詩了。

一九三六年上半年,我在常州武進女子師範教了一個學期的書,又失業了。

我在上海的亭子間裏繼續寫詩。

一首《春》,寫的是一九三一年國民黨在龍華槍殺五個革命作家的--記憶。最後問:

春從何處來?

來自郊外的墓窟。

另一首《煤的對話》,最後問:

你已死在過深的怨憤裏了麼?

死?不,不,我還活著--

請給我以火,給我以火!

我把從三二年開始到三六年寫的詩,選了九首,自費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大堰河》,想不到引起評論界的注意,後來終於由巴金收進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

―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抗日戰爭爆發。前一天,七月六日,我在滬杭路上寫了一首《複活的土地》。詩的第四段裏,我寫:

就在此刻,

你--悲哀的詩人呀,

也應該拂去往日的憂鬱,

讓希望蘇醒在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