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過,睿蓉自滿月宴露了一麵之後,躺了大半個月才略略起得來,莫說出來理事,就是眾人前去請安都不怎麼見得了,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起來走幾步,壞的時候話都說不得一句,常駐坤裕宮的太醫越來越沒有離開的可能。
我也不遮掩,沒過多久就借了個機正式叫涵妃幫了手,並把順容華的胎交給靜妃照看,名義上以示重視,其實就是給她找點事做,免得閑則生變。
到弘元五年的冬天來臨的時候,這座後宮已經徹底落入了我的手中。
也許是出於些許愧疚,文朗常去坤裕宮看睿蓉,比之以前頻繁了許多。我也常去,依舊不與文朗同時出現,太醫曾私底下與我說起,皇後如果能熬到來年春天,也許會有起色。我想,這話文朗一定也聽到過。
除夕宴上,睿蓉再一次露了麵,這也是她最後一次在眾人麵前公開露麵,就是這一回,我敏銳的發現了兩件事。
睿蓉非常非常的不好,以及,她和文朗之間有了問題。
睿蓉的每況愈下是人人都看在眼裏的,文朗心裏不可能不著急,但是從半月前開始,他卻突然去得少了,我本以為是年底政務繁忙所致,並沒往心裏去,加上宮裏到年底事務又多又雜,我也不大顧得上這些。
睿蓉已經徹底什麼都不管,像過年親貴的禮贈,內命婦的賞賜這些都是回到我這來定,妥了再送去坤裕宮加印,倒是從未見那邊有過什麼意見。
宴上睿蓉硬撐著坐了許久,端莊微笑的背後是強弩之末的咬牙堅持,後來連手也在微微的抖了,依舊不說要走,除夕宴不比一般宮宴,照例不宜提前退席,不過誰都知道睿蓉的狀況,便是她說要走也是合情,但是這種場麵,睿蓉不吭聲,文朗不說話,難道我還能開口勸皇後走不成。
後來還是太後看不過去,給了台階叫睿蓉離席,此時她已經說不出話,勉強扶著小黛站起來,文朗都沒有去扶一把,我見狀微微皺了眉,文朗剛好瞧見,總算淡淡笑了一下,說了句,皇後回去早點歇著。
我領著眾人起身送了睿蓉,再回頭的時候,文朗已經恢複了談笑,盡管還是有著淡淡的煩躁,但他既然無心說,誰也不會傻到去掃他的興。
宴後,煙火漫天,太後先走了,我和文朗看了一會兒也攜手離去,畢竟是除夕,我提了一句叫他往坤裕宮去一遭,哪怕露個麵再回來找我,他卻不動,我見他一副不想談的樣子,也沒有堅持。
正月裏依舊是各自忙碌,文朗繼續不見人影,我依舊任勞任怨的迎來送往,除了遣人出去到親眷功臣各府裏封賞以外,一批批的親貴誥命進宮拜年,太後那裏見了一部分品級高的,坤裕宮聲明了不見人,便全都奔了我這。
接見誥命這種需要身份的事,涵妃半點幫不了我,我畢竟不是皇後,不能挑著人見,也不敢稱病不見,遇到一些品級與我相當甚至高過我的,還要親自迎送,直讓我有些頭疼。
二十二日是文朗的壽辰,這一日好像經常會有點事情出來,弘元六年也不例外。
宴上太後不在,睿蓉也沒來,眾妃嬪不再那麼拘謹,紛紛給文朗敬酒,文朗似乎心情不錯,來者不拒,一直到文朗有了些醉意,我才做主叫眾人散了,讓轎輦抬了他往翊仁宮去。
路上文朗嘮叨著要賞月,我笑著應,卻不會真的照辦,都二十二了,月亮隻剩了半個,雲遮著也不透亮,又是大冷天,哪裏有什麼可賞的。
到了我宮裏,伺候他沐浴了,酒意還是不見褪,我便吩咐環鈴去弄醒酒茶,叫他喝了早些睡,不料茶來了他卻不肯喝,隻扯著我往床上拉,我掙不過他,忙狼狽擺手把環鈴轟出去。
兩個人硬是這樣燃燒了一回,他才安穩下來,把我摟在懷裏,閉著眼睛,聽著氣息並不沉,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我擔心他這麼睡下明日早起會頭痛,便爬起來,想著還是勸他把醒酒茶喝了再睡。
不料身子才起來一半,他就突然一把把我扳了回來,側了身,用一隻胳膊死死的壓住了我:“愉兒——”
被他鉗住我也推不開,隻得輕聲喊他:“朗哥哥?”
“愉兒,”他的聲音濃重的響在耳邊,“皇貴妃真的念起來很拗口麼?”
我一怔,不明白他怎麼會莫名其妙提起這個,扭頭看他,卻是還閉著眼睛的,想來也是醉話,便陪著他說:“是啊,怎麼了?”
“拗口便拗口吧,”他聲音有些走樣,吐字倒還清晰,“明日便冊。”
我聽了笑笑,知道他也瞧不見,想哄著他鬆開我,於是道:“好好,明日便冊,快鬆開,透不過氣了。”
他把頭臉埋在我頭頸間又待了一會兒,才鬆開手放我起身下床,我撿了一件衣裳披了,到門口叫外頭的環鈴重換了杯熱的醒酒茶,端過來到他身邊,扶起他的頭,喂他喝了半杯,幫他把衣衫褪得利落,又安置他躺好,下了幔帳,這才起身要去熄燈。
沒想到還沒站起來就被他拉住了手,我沒提防,一個歪斜,另一隻手端著的茶杯就一下掉到了地上,立時打個粉碎。
門外頭聽了動靜馬上就有人小聲支應,等著得了允好進來打掃。
我也是嚇了一跳,皺了眉回頭看他,還未及開口埋怨,就聽他道:“愉兒,我要立致暄為太子。”
我被嚇了更大的一跳,此時文朗的頭臉剛好遮在幔帳的陰影裏,一時看不清表情,也不知是清醒還是迷糊,不過這些並不重要,讓心裏驟然收緊的並不是這句驚天動地的話,而是這話背後隱藏的巨大心痛。
沉默了一會兒,我把眼睛放在他抓住我的手上,淡淡開口:“就是在愁這個麼?”
並沒有聽到回答,那手既沒有放鬆,也沒有繼續收緊。
我輕輕歎氣,慢慢的把手抽回來,溫聲道:“快睡吧。”
起身邁過那堆碎片,我打開門出去,吩咐環鈴:“叫人進去收拾,輕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