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起,耳邊終於安靜了,哭聲也漸漸遠離。在偷偷溜出車庫儲藏室的時候,他抬頭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同學阿明,他戴著滑雪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書包斜挎在肩頭,目光卻像錐子一般地緊盯著他,憤怒與恐懼顯露無遺。
奇怪的是,這麼冷的天,他卻和他一樣沒有戴手套,兩隻手凍得有些發紫。
“你在等我去上學嗎?”他感到很意外。
“你這混蛋!”話音剛落,阿明便猛撲了上來,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血,瞬間洶湧而出……
上班路上唯一的一家星巴克,人出奇的多。
章桐站在星巴克的櫃台前排隊,因為熬了個通宵寫稿子的緣故,她趴在書桌上醒來的時候,都不記得自己昨晚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而直到現在,腦袋還是昏昏沉沉,太陽穴像針紮一般的刺痛。
家裏的咖啡壺壞了,為了能夠趕在上班前喝上一杯富含濃鬱咖啡因的東西,她不得不一大早就逼著自己離開家,然後擠在這根本就透不過氣來的狹小空間裏,眼巴巴地瞅著玻璃櫃台裏的法式雞肉可頌發呆。
隊伍是以螞蟻般的速度向前爬行著,章桐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很快就會輪到了,而用來打發這段無聊時間的唯一方式,就是在自己的腦海裏認真回憶著潘健所提出的小小建議。
潘健患的是腦瘤,在反複追問下,雖然主治醫生再三表示說自己並沒有跟病人提起過他的真實病症,但是章桐卻很清楚這些善意的謊言對於聰明的潘健來說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章桐確實是吃驚不小,也感到深深地內疚,潘健最後上班的那半年多時間裏,其實早就有了各種很明顯的症狀,但是自己卻因為種種原因而忽視了。腦瘤這種東西發展非常迅速,要是自己早一點發覺,哪怕隻是提早一天的時間,或許現在的情況就不會那麼糟糕了。
“姐,沒事的,人的一輩子誰沒有一死呢,你說對不對?我呢,隻不過是早一點到站下車罷了。”潘健本來是個靦腆的大男孩,齒白唇紅,不是小帥哥卻也長得憨厚可愛,現在卻硬生生瘦成了一個紙片人。短短一個多月時間沒見麵,章桐就真切地體會到了死亡的可怕威力。
“那,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她輕輕說道,不允許自己在這個時候流眼淚。
“寫書吧,姐,寫一本書送給我!”潘健似乎早就有預謀,所以笑得很開心,盡管麵色蒼白毫無血色。
“寫書?我不會寫書。”章桐茫然地搖搖頭。
“寫書不難的,姐,我跟你說啊,你就寫你自己,寫你有一個很可愛的學生,寫你所經曆過的故事,喜怒哀樂,我相信會有很多讀者喜歡看的。”
“為什麼?”章桐不明白。
“因為你是法醫啊。”潘健的目光中閃爍著陽光,“我反正是沒時間寫了,你可不一樣哦,姐。”
“好吧好吧,如果我真的決定寫,那我總得有個筆名吧,叫什麼呢?”章桐低下了頭,皺眉說道。她實在不忍心直截了當地讓朋友感到失望。
“就叫黛西吧,”潘健手一揚,興奮地說道。
章桐腦海裏立刻閃過瑪麗、辛迪、邁克爾……便不由得脫口而出:“黛西?這名字好普通。”
“我記得你不是愛看老電影嗎,姐?”潘健無奈地苦笑。
章桐點點頭。
“我最喜歡看的一部叫《我為黛西小姐開車》,裏麵的女主性格和你很像。”潘健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做了個OK的手勢,“試試吧,不試的話你怎麼知道自己不會成功呢?”
下午,一個電話就打到了章桐的手機上。對方是出版社的編輯,也是潘健的高中同學。
章桐輕輕歎了口氣,她知道,這一次,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拒絕了。
手裏拎著依舊還在冒著熱氣的咖啡,章桐心事重重地下了公交車,順著林蔭道開始慢吞吞地向警局大院走去。
深秋了,早晨的氣溫已經開始接近個位數,空氣中明顯地感覺到了絲絲涼意,高大的梧桐樹的落葉在不知不覺中又一次鋪滿了狹窄的林蔭道,抬頭看去,天空碧藍,陽光也變得不再是那麼刺眼。章桐深深地吸了口氣,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桂花香,是隔著警局的大院飄出來的。她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就在這時,本來正伸著脖子站在大門口左顧右盼的保安老王頭看見章桐的第一眼後,竟然做出了個極不尋常的動作——他麵露驚訝,轉身立刻跑了回去,並且一口氣鑽進了警局大廳的玻璃門。
見此情景,章桐不由得一愣,她習慣性地順著方向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時間還早,所以林蔭道上這時候並沒有什麼人,而身邊的車行道上的來往車輛也絲毫沒有任何減速或者停下的意思。但是一向忠誠的老王頭為什麼此刻卻像見了鬼一樣看見她撒腿就跑?
章桐滿腹狐疑地一步步走上台階,剛準備伸手去推開玻璃門的時候,有人卻搶先一步推門迎了出來,差點碰灑了她手裏拎著的咖啡杯,那人卻隻是急切地問道:“請問,你是章桐章法醫嗎?”
眼前的年輕人聽口音就不是本市人,因為陽光照射過度,皮膚顯得黝黑,雙手略顯局促地緊握在一起,皺巴巴的灰色夾克衫,棉布長褲也早就走了樣,一雙白色旅遊鞋看上去倒是很新,卻分明是剛穿上沒多久的,所以並沒有沾染上什麼灰塵。
年輕人的目光是複雜的,激動、渴望、緊張,甚至於還夾雜著難言的悲傷。
章桐輕輕點了點頭:“是我,你是哪位?找我有什麼事嗎?”
年輕人還沒開口,在他身後站著的老王頭便急忙上前解釋:“章主任,他等了你有四個多鍾頭了,天沒亮就來了。大老遠的,我看他挺可憐的,情緒也不太穩定,就讓他先進去等你,我反正沒事,就在門口守著。”
“他是哪裏的?為什麼找我?”章桐翻來覆去還是那個問題。她完全可以肯定自己並沒有見過眼前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