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頭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把章桐帶到一邊，壓低嗓門說道：“他叫方明，和你是同行，也是個警察，隻不過是雙龍峪警局下屬一個派出所的。”
“雙龍峪？”章桐心裏一緊，回頭看了一眼那呆立在原地的年輕人，“那個……”
老王頭麵色凝重：“是的，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搭檔，就是我們以前的王隊。”
“亞楠？她出什麼事了？”章桐本能地低低發出一聲驚呼，雙眉緊鎖。這句話不隻是問老王頭，一旁站著的方明也聽得一字不差。
方明流淚了，或許是憋了很久的緣故，眼淚順著臉頰瞬間滾落了下來。但是讓章桐感到訝異的是他默默地無聲哭泣。
“走吧，跟我去辦公室裏慢慢說。”章桐啞聲說道，隨即不動聲色地衝著老王頭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沉重的玻璃門緩緩地在身後關上，大廳裏的陽光也隨之變得黯淡了許多，空氣不流通，所以壓抑得讓人幾乎窒息，出於本能，章桐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靜，她一步步地向前走著，下樓拐彎然後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最後伸手摸出辦公室鑰匙，開鎖，推門。辦公室裏的擺設絲毫未變，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樣，而身後緊跟著的方明也始終都沒有說話。
直到章桐輕輕關上門，接著給方明倒了一杯熱水後，他這才雙手抱著頭，終於抑製不住地嗚嗚哭出了聲。
章桐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等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這才重重地歎了口氣，問道：“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事的？”
方明狼狽不堪地用袖子擦了擦淚水，然後一臉歉意地說道：“對不起，章法醫，我失態了。”
章桐搖搖頭，苦笑：“沒事，我不介意，壓抑太久了，哭出來會好受一些。”想了想，她又柔聲問道，“或者是我誤會了，亞楠是不是生病了？病得嚴重嗎？要不要回來看醫生，這裏的醫療條件比你們那裏會好一些，我還認識幾個三甲醫院的主治醫生……”
方明卻用力搖了搖頭，眼淚又一次無聲地流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嘶啞了許多：“章法醫，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些，恐怕我們王隊都用不上了……她走了，犧牲了。”
聽了這話，章桐一愣，她拚命克製著自己，深吸一口氣，然後勉強笑著問道：“不，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亞楠那麼聰明，身體又好，擒拿格鬥在我們警局是數一數二的，幾個男的都不是她的對手，你別瞞著我了，她是不是得了什麼病？肯定是得病了，這家夥，我就知道她喜歡和我開玩笑的。”
方明看著章桐的眼神裏充滿了無聲的哀傷，許久，他無奈地搖搖頭，然後伸手從自己的夾克衫內襯口袋裏抽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鼓鼓囊囊的，遞給章桐：“你自己看吧，章法醫，這是她的屍體相片。”想了想，又小聲補充說道，“她以前曾經說過，如果自己將來出了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把自己的屍體相片給你看。”
“為什麼？”章桐並沒有動，她感覺到自己的嗓子幹得快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因為你是最好的法醫，她相信你就是唯一那個能幫她找到答案的人。”方明喃喃地說道。
辦公室裏安靜得可怕。章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呆呆地看著信封，半晌，輕輕歎了口氣。探身接過信封，撕開，然後在辦公桌上倒出裏麵裝著的所有相片。
雖然都是已經被定格的影像畫麵，章桐心裏卻隨之一沉，屍體麵目全非，但是她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張上小腹部那長約十公分的三角形疤痕。記憶中的那一次雲台山追捕，如果不是章桐在生死關頭臨時決定用圓珠筆芯磨尖後當做針來替她縫合小腹部的傷口的話，王亞楠或許早就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沒命了。
“完了完了，這傷疤這麼醜，沒有男人會要我了。”王亞楠恢複後在醫院鏡子裏看著自己小腹部的疤痕，愁眉苦臉，“小桐，你怎麼就不給我縫漂亮點呢？”
“能活著就不錯了，要那麼臭美幹什麼？”
沒錯，這個世界上能活著就不錯了……
章桐哭了。
“別急，慢慢來，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看我能不能幫你。”心理醫生李曉偉習慣性的雙手十指交叉，向後靠在柔軟舒服的椅背上，今天剩下的時間對他來說又將是一個讓人頭疼的下午。
眼前的這個病人是典型的抑鬱症，因為個人忽視而錯過了最初的谘詢治療期，所以在排除了自身其他病情所引起的抑鬱表現後，當李曉偉最終開始對他的治療時，麵對病人所表現出來的嚴重的悲觀絕望和興趣索然，他隱約感到了一絲遺憾。
一邊認真傾聽，一邊在自己的筆記本上不斷地修改著相符的治療方案，身為一個心理醫生，李曉偉不敢做出保證自己肯定會讓病人完全而又迅速地恢複正常，他所能做的就隻是去盡量延緩病情的發展，讓病人不要走上絕路。其實這也是當初自己毅然選擇心理科的原因之一，因為這看上去雖然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清閑部門，但是每一個普通的病案背後都或多或少伴隨著一個深不可測的謎團，深深地吸引著李曉偉並為之著迷。
當然，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在過去的整整兩年的時間裏，他都沒有能夠發覺自己每周都接待的所謂患上妄想症的病人其實就隻是一個處心積慮的正常人罷了，而對方虛偽的麵具下麵所掩藏的真正目的，竟然是為了自己的命而來。
上個月出院後，李曉偉打了幾個電話後就消失了三天三夜，期間他沒有再接任何人的電話，包括章桐的，隻是給她留了個言，說自己需要調整一下心情，相信她能夠理解。
三天後，在盧浩天的幫助下，風塵仆仆趕回雲台的李曉偉終於又一次安安靜靜地和自己的同胞兄弟潘威在探視房間裏見麵了。在等待獄警把潘威帶來的時候，李曉偉把隨身帶來的公文包放在了桌角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