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是那種一次性的紙杯,這倒沒什麼的,他本來就不在意這些細節問題。隻要能喝得暢快,就已經達到目的了。一個人的時候,他也愛喝酒。
“吃,我們聊聊。”看得出方明心情沉重。
“怎麼了,有什麼想不開的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說實在的,打心眼兒裏,他還是很害怕方明的。畢竟他是警察。而這麼多年來自己的生活所需,很多都是方明的慷慨贈與。所以與其說是曾經的同學,卻不如說是親如手足的兄弟。但是讓他感到痛苦的是,在別人麵前,方明卻從來都會裝作並不認識他一樣。
“沒,沒什麼。隻是想陪兄弟你喝喝酒而已。”方明長歎一聲,絲毫不去在意自己眼角滲出的淚花,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還有半小時,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他隱約感覺到了異樣,便輕聲說道:“阿明,你有心事,說吧,憋著不好。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有什麼機會來報答你,你想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答應你的。”
“啪!”響亮的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緊接著就是一聲怒吼,“我沒叫你去殺人!”
他呆住了,愣愣地看著方明,半天都沒有說話。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忍了你一次又一次,我把他們的事情告訴你,那隻不過是在發發牢騷而已,誰叫你去殺人了,你這個混蛋!”說著,方明就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一般直朝他撲了過來,拳打腳踢。
他沒有還手,麵無表情,任由方明揍他。
終於,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房間裏一片淩亂,方明氣喘籲籲地靠在沙發上,兩眼卻仍然死死地盯著他。
他默默地站了起來,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漬,咧嘴一笑:“你打夠了沒有,不夠再來!我知道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清,所以我這條命是你的,你要的話就隨時拿去吧。我絕不後悔。”
“切,我要你的命幹什麼!”方明重重地哼了一聲,把頭轉向了另一邊,聲音中充滿了疲憊與無奈,“你明天去自首吧。”
“自首?”他感到很奇怪,就好像這輩子第一次聽見這兩個字一樣,神情茫然,“我為什麼要自首?”
“因為你殺了人,你要付出代價,接受法律的懲罰!”方明聲音平淡而毫無感情。
“他們該死!警察都該死!他們無能,害死了我的爸爸,讓我成了孤兒,他們該死,都該死!”他突然像瘋了一樣暴跳如雷,麵紅耳赤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方明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父親是意外身亡,和警察沒有任何關係。”
“不!如果不是警察抓了他,他會想到去跳窗嗎?”他瘋了,壓抑在心頭多年的怨氣一下子迸發了出來。
方明皺眉看著他,半晌,緩緩說道:“那我也是警察,你要殺我嗎?如果要殺的話,來吧,桌上有刀,你隨時可以捅死我。”
聽了這話,他就像被針紮了一樣渾身一顫,拚命搖頭,目光若有所思:“不,你是我好兄弟,我不能殺你,我不能對不起你,我的命都是你的。”他慢慢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方明,咧嘴一笑,“如果十年前你沒有放我一馬的話,我現在肯定就是另外一種樣子了。”
方明臉色鐵青:“你害了小君,這輩子她都毀了,我不應該包庇你的,我當時就錯了。你真的是個魔鬼!”
房間裏的空氣頓時凝固,隻有水聲潺潺和窗外的暴風雨似乎才是這個世界上此刻唯一的聲響。
方明站了起來,抓起還沒有被打碎的那瓶酒打開瓶蓋仰頭一飲而盡,長長地出了口氣,這才眯著眼睛看著他,輕聲說道:“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別的事情你也不用去做了,明天你去自首,把所有的案子都認下來,還有啊,我怕你記不住,給你的郵箱裏發了一份清單,你在寫自首書的時候可以照著上麵寫,反正都是你自己做的事,我想你應該不會那麼健忘。自首的話,政府也會酌情給你寬大處理,或許你表現好了還能保住這條命,反正你的後半輩子這樣一來就不愁沒人照顧你了,你也不用天天去釣魚了。對了,阿狗阿貓的,殺它們幹嗎?弱智小兒科!”丟下這些話後,他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等等,如果我去自首了,那我的魚怎麼辦?”他怯生生地問了一句,“它們不能沒有人照顧的。”
“惡心人的東西,都丟掉!害人精!”話音剛落,大門打開,冷風夾著雨霧撲麵而來,方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門前的青石板路上。
站在窗口,他無神的目光注視著窗外漆黑的夜幕,兩束車燈逐漸遠離,他的心也頓時降到了冰點。
身後寫字桌上的電腦還開著,他搖搖晃晃地來到桌前坐了下來,打開郵箱,果然看見了一份署名為備注的東西,上麵詳細地列出了遇害警察的姓名、時間和地點以及案件特征。依次看完所有的名錄,他不由得苦笑,嘴裏喃喃自語:“還真是為我考慮周到呢!”
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個名字上麵,他笑了,點點頭,輕聲說道:“好吧,還有最後一個沒做完,今晚應該還來得及。”
他毫不猶豫地關上電腦後便站起身慢慢地走出了低矮的平房。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出現了一道厚厚的雨霧,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北西區西新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是個憨厚的當地人,姓丁,四十多歲的年紀,因為常年在基層工作的緣故,非常有耐心,見人也總是笑容滿麵。這倒是把章桐搞得很不好意思。
“對不起,丁叔,耽誤您下班了。”章桐滿懷歉意地說道。
丁叔搖搖頭:“幫你忙是應該的,王隊曾經在我們所裏掛過職,很關照我,她的案子,我理當出力,這麼點時間又算什麼,你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