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妖不露聲色，似乎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身側的白妙鳳則神情劇變，麵上帶著詫異之色。
“徐公子，你預料的主仆關係也是對的。蘇好是我五年前在娥縣救下的，當時她的親人都死在山災中，她獨自一人煢煢孑立，我在她身上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影子，於是便收留了她。後來為了實施複仇大計，我找最好的琴師來教蘇好，接著想方設法將她送到孔天陽麵前，再令蘇好使出渾身解數將那個登徒子迷得神魂顛倒。”丁香輕歎：“然後趁機灌醉孔天陽，誘他一吐心中煩憂，蘇好之後便以替情郎分憂的角色替孔天陽出謀劃策。”
“孔天陽那個陰險小人還自鳴得意，殊不知他隻是我複仇大計中的一枚誅命棋子，最後難逃一切落空悲慘喪命的結局。哦，還有驚鴻一夢，它也是我交給蘇好故意引起景二，白老夫人這些老奸巨猾的互相猜忌。不過你竟也以驚鴻一夢為契機，層層推進觸及真相，確實令我始料未及。”丁香黯然失色道：“我害死了蘇好，這或許就是上蒼對於我的懲罰。”
“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親自複仇，反而要利用孔天陽替你複仇？”徐青妖一吐心中不解。
丁香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不隻是你想不明白，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原因。也許是我自以為沒有足夠的力量去複仇，又也許是我害怕一條生命在我手中被終結的那種絕望，還可能是我像老鼠般藏匿了十二年，我已經沒有勇氣暴露自己，隻能躲在不被人發現的黑暗裏冷眼旁觀。哈，這就是我啊，卑微弱小卻又無法擺脫背仇恨的桎梏。我此刻雖然站在這裏，但我的靈魂卻早已陷入泥犁獄那滾燙的岩漿中……徐公子，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膽小鬼？”
徐青妖張開嘴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倒是白妙鳳幽幽啟唇：“丁香，你和孔天陽聯手害死了我娘，你也是我的仇人，可我的內心卻無法對你有刻骨銘心的仇恨……與其說我恨你，倒不如說最恨你的人是你自己，你違心地做了一些醜陋血腥的事情，我想你自己早恨不得將自己撕碎了，揉爛了，所以你比那些死人更加可憐。”
丁香失神地笑了笑，她轉身走向窗側，外麵一輪冷月寂寞地掛在遙遠的天際，冷月下方似有一片滃翳的空間。丁香眇視天空虛無之處，緩緩道：“我喜歡朦朧的夜晚，讓我能有一段時間忘記自己的存在，仿佛我本就是屬於黑夜的一部分，沒有生命也沒有仇恨，有的隻是靜謐無限的宇宙。徐公子，白小姐，你們有過這種奇妙的感覺麼？”
徐青妖慢慢搖頭，忽的在他眼底一道紅影掠到安靜的丁香身後，紅影手裏有一把匕首。徐青妖想阻止卻為時已晚，那把匕首刺透了丁香的胸膛，鮮血如熱浪灼目。
紅影竟然是死而不僵的孔天陽，他的臉骨已經變了形，五官流出紫黑色濃血，目光宛如豺狼微弱點亮了最後一絲凶殘。他發出喈喈長笑，大口大口的黑血從喉嚨裏噴出。
孔天陽搖搖欲墜：“我說過……要跟你同歸於……盡！”
孔天陽最後一個字說出口，一雙巨掌倏地捏住了他的頭顱，他仿佛聽到自己頭骨被捏碎的聲音，殘存的意識瞬間陷入到無盡深淵之中。
孔天陽腦袋被左羊捏扁，如同一條死狗被踢飛。
丁香倒在左羊懷裏，左羊冷漠的眼中流露出罕見的關懷，他緊緊抱著丁香，用力再用力。丁香望著披頭散發的左羊，露出了了卻心願般的笑容。
“我命如……餘燼，就如同投射入……黑夜的煙花，在最美麗的時刻……燃燒自己的生命！”丁香眸中掠過一抹動人的光彩，她凝視著窗外無限夜空，緩緩閉闔了雙眼。
倏而，一樣棕色圓形的東西從丁香攥起的左手裏鼓滾出來，那是什麼東西？左羊麵沉如水並沒在意，徐青妖將滾落的東西撿在手裏，他已經看清楚了，但心中卻充滿了疑惑。
徐青妖愣神之間，左羊已一手挾著丁香，一手將黑箱扛在肩頭，直麵徐青妖。徐青妖怔怔地讓開了路，頓了頓不由問道：“你要帶丁香去哪裏？”
左羊冷漠道：“她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我要送她回家。”
左羊高大的背影連同黑箱，丁香一起消失在蒼茫黑夜中。過不多時，黑樓外一陣騷動，鐵西雁，王燭還有大批捕快們陸續趕來，王燭蹬蹬蹬跑上樓，看到安然無恙的徐青妖長籲一口氣，大笑道：“不錯不錯，我就說你小子脾氣臭命大，沒那麼容易被閻王老兒收了去。唉，不過可惜了，原本以為能高價賣給韓叔一副樟木棺，這回泡湯了。”
徐青妖飛起一腳輕踹在嘴沒遮攔的王燭屁股上，相鄰的白妙鳳在跟鐵西雁描述今晚她所經曆的險境和真相，徐青妖歪過頭好奇地問王燭：“喂，這地方這麼難找，你們怎麼找來的。”
王燭小眼睛狐疑道：“咦，不是你讓唐星去通風報信的嗎？”
“唐星……他人呢？”徐青妖在人群中尋找。
王燭也抻長脖子找，但是周圍並沒有唐星的影子：“奇怪了，明明是他帶我們找來的，剛在外麵還說話來著，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嘖嘖嘖，這臭小子總是古古怪怪的，讓人搞不懂他究竟是好是壞。”
徐青妖看看嘴硬心軟的貪財鬼，還有暗中相助自己的愛臉紅的唐星，心頭流過一陣暖流，他拍了拍王燭的肩膀，朝向鐵西雁那邊走去。
“幹得漂亮，青妖！”鐵西雁臉上又擠出了那說不上好看的笑容，雖然如此，但徐青妖心知鐵西雁是真心替自己感到高興。
徐青妖撓撓頭傻傻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籠罩郾城多日的連環凶案終於塵埃落定，鐵西雁和方璋等所有捕快們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開心地互相交談。
而在湧動人流的一角，徐青妖目光隱隱，手中觸摸著丁香所遺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