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惡魔之子(1 / 3)

雲!漫天的雲!

淡粉與螢白相互暈染纏繞,構成層層疊疊的巨大漩渦,旋轉,變幻,令人頭暈目眩。

而浩瀚漩渦的正中,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用“黑”字不足以形容其暗,它是徹底的“虛無”。

常樂望著這一切,心口感受到難言的壓迫,連呼吸都隨之停滯。同時,從那片虛無中,又似乎探出無數看不見的觸須,將他悄然纏繞,繼而猛地收緊。

就在常樂身不由己墜向無底深淵之際,腳下一個踉蹌,清醒過來。

他並非做夢,而是陷入了恍惚,因為城主府的圓形苗圃開滿春花,那形狀與顏色太熟悉,讓他忽然想起這幅畫麵。

常樂四、五歲起就經常夢到這個怪異場景,並且不斷變化,細節緩緩增加,從幼時的幾道煙霞,到如今的漫天雲海,正中的無底漩渦也越來越清晰。

每隔一陣就會夢到同樣的詭異情景,這肯定不是正常現象!

而黑暗難免關聯著邪惡或者危機,令常樂忐忑不安,總懷疑它是不祥之兆。

這念頭不是沒來由的,從記事開始,常樂就與“惡魔之子”四個字連在一起。巷子裏的頑童們用這個詞罵他的時候,目光中有憎恨,也有畏懼。

他很委屈地問過自己父親:

“爸爸,他們為什麼說我是惡魔之子?我是惡魔的兒子嗎?”

父親是個石匠,總是默默幹活,不愛說話。這時也隻用低沉聲音回答一句:

“你是我兒子,老子像惡魔嗎?”

常樂盯著父親看了一陣,搖搖頭,但依然不怎麼放心:

“可他們說,我是爸爸媽媽撿來的……”

石匠忽然瞪起雙眼,目光裏透出火氣:

“這種鬼扯,你也信?”

“我是不信……”常樂低下頭,撅起嘴,“可他們還說,我和爸爸長得不像。”

“因為你小,沒胡子。”石匠說完這句,不再吭聲,繼續手中的敲敲打打。

小常樂清秀瘦小,石匠卻是粗豪壯漢,雙方差別是否隻在於那一把絡腮胡,常樂自己照鏡子的時候也不太有把握。他惟有希望自己盡快長大,也擁有爸爸那樣的威武胡須。

可如今十七歲的常樂,唇上絨毛濃重了幾分,臉頰卻依然光潔,怎麼看都不像能長出絡腮胡的樣子。

而且,常樂還聽說過一件事,就在十七年前,尤裏安大陸西北方“惡魔封印”鬆動,引發大規模天災和獸潮,說不定已有惡魔趁機來到人間,算算日子,恰在自己出生的時刻。

那一年出生的孩子很多,“惡魔之子”稱號之所以單單落在他頭上,還有另一個原因。

普通兒童一歲多剛剛開始學走路,而常樂一歲就能奔跑,兩歲即可上樹,靈活矯健如同野貓,凶狠程度更有過之!

三歲時,一個比他大幾歲的兒童從背後將他推倒,他撲地一滾就彈了起來,動作之熟練就像久經沙場的鬥士,繼而怒吼著轉身出拳,把對方打得騰空而起,可憐的小孩落地時已經昏迷,門牙也碎了兩顆。

目睹這經典一戰的人很多,連常樂本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且不論體質力量如何可怕,單憑他當時的凶狠眼神能嚇死人!一般兒童打鬧屬於嬉戲,勝敗都無所謂,有哪個幼兒會像常樂這樣,宛如惹不起的魔獸?經此一戰,他“惡魔之子”的名頭才算落到實處。

後來的常樂漸漸懂事,再也不與人爭鬥,可別的孩子仍記得小時候的仇,見常樂性情不再凶悍,小身板似乎總也長不大,便以為他已經不厲害,於是反過來向他報複,甚至變本加厲欺負他。

“常樂過街人人喊打”的環境一旦形成,其餘無關的孩子也不敢再與他往來,免得受他牽連,甚至會出於“從眾心理”,加入欺負常樂的大軍。

而長大的常樂再也不跟人動手,挨打也是一笑而過,反正他拔腳逃跑時沒人追得上,縱然冷不防挨上幾下,也隻當為舊事還債了。

這種變化起初來自父親的拳腳管教,“嚴禁打架”是首要家規。

後來則是母親的循循善誘,將小常樂抱在懷中,用簡單童話故事闡明一個深奧道理:

“自己不願承受的苦痛,就不要施加到別人身上”。

學會換位思考的常樂,同情心大盛,不但不忍心再傷害別人,連踩死螞蟻都會難過,拜母親那些擬人童話所賜,他總認為螞蟻家裏還有小寶寶等爸媽回家做飯。

最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賤民之間流傳的常識:

“賤民受苦是為前世作孽還債,隻要今生積德向善,來世就能脫離苦海。”

常樂是賤民夫婦的兒子,自然也是賤民。

賤民處於尤裏安大陸人類社會最底層,非但不可與別的階層通婚,也不能擁有姓氏,所以常樂不是姓常,而是名字叫“常樂”。

“知足常樂”是父母給他起名時的期許,而常樂真的做到了,別說開心的時候,就算吃苦受罪了,他也能有一種奇異的快慰,感覺自己前世的罪孽又消除一分,來世的好日子又走近一步。

既然如此想得開,他臉上便總是掛著雲淡風輕的微笑,再加上清秀精致的眉眼,白皙的皮膚,以及腮邊一對小酒窩,甚至比多數女孩更甜美。

隔壁阿蘭就經常癡癡盯著他:

“常樂哥哥,你長得真好看,像貴族,像王子……”

常樂一般都會微笑回答:

“阿蘭才像公主,又美麗,又嬌氣。”

這時的阿蘭往往會小嘴一扁,眼淚汪汪:

“阿蘭不嬌氣……”

常樂連忙笑著輕拍撫慰:

“哥哥逗你玩呢,阿蘭不嬌氣,阿蘭最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