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撕裂所有的童話(1 / 3)

柳千仁的眸光逐漸深沉——讀高二的黎璃個子沒長高多少,倒是比上次回家見到時又胖了一點。讀理工科的女生人數不多,交大寥寥無幾的女生中難得有一兩張讓人眼睛一亮的清秀麵容。他走在校園裏不由自主會聯想起黎璃——像她這麼醜的女生就該來交大找回自信。

“把日記本還給我。”黎璃看著他重申,“柳千仁,這是我的東西,請你還給我。”

柳千仁上前半步,與她貼身站立。他低下頭,灼燙的目光停駐於她的臉。

“交換。”隨著他的聲音,輕柔的吻落在她的嘴唇。

午夜,萬籟俱寂,她被一個討厭自己的男人吻了。

新千年的第一天,黎璃和裴尚軒在酒吧參加新年派對,他們隨著人群高聲倒計時,當二零零零年來到人間,裴尚軒擁抱了黎璃,轉身和漂亮的女友親吻。

黎璃恍惚想起一九九四年那一吻,她對柳千仁的憎恨逐漸淡去。

一九九四年六月,從意大利的夏天到美利堅的晴空麗日,四年一次的世界杯再度引起世人關注,同時也是世界杯六十四年曆史上第一次擴充到三十二支球隊參賽。

黎璃讀高二,麵臨會考。每天都被物理、化學、地理、生物、曆史五門課折磨得神經緊張。雖然高考升學率才是比拚各校實力的最後舞台,但會考的優秀率也漸漸地為學校所看重。

黎璃熱愛的阿根廷隊並沒有“風之子”卡尼吉亞的身影。她從鋪天蓋地的足球報道中搜集關於卡尼吉亞的點滴——他因為服用可卡因被國際足聯禁賽兩年。

阿根廷藍白色的隊服依舊飄逸,令她失落的是看不到自己喜歡的人出現。一九九零年的學校禮堂,意氣風發的少年拍著她的肩膀問:“要不要打個賭?我賭德國。”

他和卡尼吉亞一樣,是失了自由無法飛翔的鳥。

黎璃半夜起來看球,揭幕戰德國對玻利維亞。裴尚軒支持德國,他說:“我喜歡的,你也要喜歡。”

連帶著他的份兒,黎璃也站在了德國隊那一邊,她未及思索倘若德國與阿根廷相遇自己究竟該支持哪一方。不知是否巧合,自從一九九零年他們打了那個賭之後,十五年的時間中,德國與阿根廷再沒有在世界杯上相逢。

阿根廷隊有一個很好的開局,雖然沒有了卡尼吉亞,黎璃仍然鍾愛阿根廷的激情。黎美晴不在乎黎璃熬夜看球會不會影響考試,倒是柳之賢關心地勸她注意身體。

“叔叔,我等了四年。”那是她喜愛的球隊,死心塌地喜歡著。柳之賢聽了之後不再多言,隻是此後沒兩天黎璃就發現家裏的袋裝咖啡突然多了出來。

會考從七月二日開始,七月一日柳之賢的學校組織老師去貴州旅遊,黎美晴跟著一起去了。她的阿根廷隊在馬拉多納爆出服用禁藥醜聞後陷入一團混亂,小組賽最後一輪輸給了保加利亞,七月三日八分之一決賽遭遇羅馬尼亞。家裏沒有人管黎璃,她當然不會錯過。

黎璃調好鬧鍾準時起來看球,剛打開電視機,門口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黎璃回過頭,借著電視機的熒光望著走到客廳的男人——柳千仁看著她,眼神詭異。

柳千仁上次打過電話回來,說學校考試兩個星期都不能回家。黎璃正慶幸與他碰麵的次數可以再減少幾次,不期然半夜三更與他打了一個照麵,她理所當然呆呆地瞧著麵前的漂亮男子發不出聲音。

柳千仁抬起手扼住了黎璃的脖子,陰沉的聲音在她耳畔說道:“我討厭你。”

她快喘不過氣了,臉部的腫脹感像是血液即將破顱而出。在黎璃以為自己就會這樣死掉時,柳千仁忽然鬆開手。

黎璃張開嘴拚命呼吸,像一條被扔上岸奄奄一息的魚。阿根廷和羅馬尼亞的比賽開始了,她覺得球場上的陽光能刺痛人的眼睛。

為了保證世界杯在歐洲的收視率,所有的比賽幾乎集中在美國最熱的中午進行。

黎璃還沒緩過神,柳千仁已將她壓倒在沙發上。他按住她的雙手,陰鷙的眼睛閃著銳利的光芒。

柳千仁注視著她,眼神決絕,不帶絲毫憐憫。

他說:“黎璃,這是替你媽還債!”

一九九四年七月三日,黎璃一生讀過的所有童話被殘忍地粉碎。

柳千仁說:“黎璃,這是替你媽還債!”

隨後他占有了她,毫不憐惜地撕裂她的身體。黎璃的嘴唇破了,在最痛的那個時刻她忍住衝到嘴邊的尖叫,用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她木然的視線掠過柳千仁,正在轉播中的阿根廷與羅馬尼亞兩支球隊在刺眼的陽光下為了晉級奮力搏殺。耳朵自動消去了聲音,黎璃什麼都聽不見了。

這個淩晨,柳千仁在黎璃的生命中完成了從一開始他就在扮演的角色。他知道強暴屬於犯罪,但他沒辦法克製。他渴望著她,這個既不漂亮身材也不好的“妹妹”每天都在折磨他的靈魂。得到的同時意味著失去,黎璃的嘴唇流著痛苦的鮮血,他品嚐到絕望的滋味。他一輩子隻有一個夜晚理性失去了控製,此後被愧疚統治了餘生。

他離開她的身體,淩亂發絲下那張並不漂亮的臉一片慘白,柳千仁看著一言不發的黎璃:她慢慢起身,整理了衣衫,向浴室走去。

“柳千仁,你該感謝你爸爸替你還了債。”黎璃站在浴室門口說道,聲音清脆冷冽吐字清晰,她沒有回頭。

修長白皙的手指插入頭發,緊緊揪住柔軟的發絲,仿佛借由這個動作才能抒發他的悔恨。他無從解釋方才的失控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忽然明了屋內隻有自己與她兩人獨處時,欲望排山倒海而來。

黎璃把自己浸在冷水裏,她聞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不知來自身體還是內心。上身探出浴缸,她趴著抽水馬桶邊緣連連幹嘔。

十七歲的少女失去了童貞,她卻隻能任由傷害自己的男人逍遙法外。柳之賢給黎璃的父愛變成了枷鎖,她做不到把他的親生兒子送進監獄。

黎璃想起因為強暴罪名被關進少教所的裴尚軒,麵龐浮現譏誚的微笑。人生荒謬,你以為理所當然的事往往有出人意料的結局。

幹涸的眼眶濕潤了,眼淚爭先恐後湧出來,在臉上肆意奔流。黎璃無聲哭泣,肮髒的自己還有沒有資格繼續喜歡裴尚軒?

半小時後她打開浴室的門,柳千仁出現在門口。黎璃不怕他了,反正最壞的她已經曆過。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臉半垂著,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她也沒興趣了解。

“我不告你,是不想讓叔叔傷心。”黎璃繞過柳千仁,電視機仍然開著,阿根廷與羅馬尼亞的上半場比賽結束了。

超常地冷靜,以及漠然。柳千仁回轉身捉住黎璃的手臂,指尖碰觸到的部位明顯肌肉緊繃,她抬著頭仰視柳千仁,目光冰冷。

她的眼眸中有某種心灰意冷的決絕,刺痛了他,他忙不迭地鬆開了手。許多年後柳千仁明白黎璃的冷漠是因為她已不在乎——他奪走的不僅是她的童貞,連她長久以來的支柱一並摧毀。

黎璃關於愛情的美好憧憬在一九九四年七月三日終止,此後她反複糾纏於同一個夢魘:她失去了清白之軀,連同愛人的資格。

阿根廷2:3輸給羅馬尼亞,黎璃同樣輸掉了很重要的東西。

黎璃的會考成績呈現兩個極端,七月二日考的兩門拿到了A,而之後的三門隻有C。領成績單那天班主任特意和黎璃談了談,整整兩年她的成績在年級裏排名都位於不上不下的七十名左右,既不算好也不會太壞,按照正常發揮會考五門A應該沒有問題。

對於班主任的疑問,黎璃含混地用“身體不適”作為借口搪塞。七月三日淩晨發生的事黎璃希望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混過去——她不可能對柳千仁做什麼。

柳千仁遠離了她的生活,第二天他就離開家回到學校宿舍。然後柳之賢和黎美晴旅遊歸來,這個家恢複成平日裏的樣子。

隻有當事人知道,有些事情已然不同。

她睡不安穩,時不時被噩夢驚醒。黎璃此後有了輕微的潔癖,洗澡要花很長時間,好像怎麼洗都洗不幹淨似的,為此黎美晴總是批評她浪費水。

黎璃無動於衷地聽著,對母親難免怨恨。她潛意識裏把自己的遭遇歸咎於黎美晴與柳之賢的婚姻,她不幸成了犧牲品。

暑假過去後黎璃成了高三學生,她選修物理。物理班女生相對稀少,黎璃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男生的特殊照顧,例如大掃除什麼的,她終於可以和李君袖手旁觀了。

黎璃的生活漸漸地開始變得忙碌,像兩年前柳千仁的翻版,每天有做不完的試卷。她偶爾回去看望外婆,會穿過四條弄堂去裴尚軒家探望他的父母,打聽他的近況。

在零零碎碎的片段裏,那個失去自由的少年正經曆著蛻變。過去的他年輕、浮躁,沒有一天能靜下心思考自己的未來,現在則有的是時間考慮了。

黎璃聽說裴尚軒在自學高中課程,便委托他的父母將書本帶去給他。柳之賢得知她選修物理,特意把柳千仁尚未處理掉的參考書留給黎璃用。她一頁都沒翻,隨手整理了送給裴尚軒。

她從心底憎恨柳千仁,這個強暴自己的男人。就那麼一次,卻足以令黎璃恨他一生。

柳千仁讀大二,平時很少回家,總要柳之賢打好幾次Call機三催四請,他才像給了天大麵子似的回來一趟。見麵時黎璃和柳千仁都不動聲色,目光險險錯開。

看他的樣子像是交了女朋友,偶爾在家便會有女生打電話來找他。黎璃接過兩次電話,對方聲音甜美,帶著比上海更往南的口音。

她回答“稍等”,把聽筒擱下去敲柳千仁的房門。看到她,他的表情有些詫異,仿佛本來已被判了死罪的人突然間得到了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