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2)

大林的一個電話,就讓麻子村沸騰了起來:立本回來了,帶著大量的美元!美元村裏人個個有份,每人十美金!人們奔走相告,喜氣洋洋,恨不能立刻見到立本,更恨不能馬上把那花花綠綠的美元抓到手!天上真的掉餡餅啊!美元聽過但沒見過,據說它比人民幣值錢,一張就可以兌換十張,好啊,好啊,太好了,太好了。

當然,最為高興的還是立本的姐姐和姐夫。立本原來有兩個姐姐,但大姐卻在出嫁後的第六天,莫名其妙地死去;他的二姐立芳本來嫁到了鄰村,但念及父母雙亡後,沒人看護父母遺留的家產,立芳就說服了她的丈夫北牆,全家人就從鄰村搬到麻子村居住。

其實父母的遺產就是那幾間耷拉著腦袋的土坯房,房裏除了個土炕和一個臥式舊櫃,再沒有別的了。立芳的家在村子西端,幾間破爛的土坯房屋,搖搖欲墜的背牆像醉鬼一樣站立不穩,一根木頭死死地頂著它,以防它突然仰麵朝天。立芳一家和村裏人鮮有往來,她的家裏自然很少有人光顧,倒是一群麻雀不嫌棄這戶人家的貧窮,在屋簷上壘起了一個碩大的鳥巢。立本的姐夫北牆是個悶罐子,言語短,但手腳不幹淨,有小偷小摸的壞毛病。他半夜偷挖栓牛家的那棵櫥樹時,被埋伏在一旁的栓牛當場抓住;栓牛讓他下跪,他就下跪;栓牛讓他抽自己的嘴巴,他就抽自己的嘴巴;一番羞辱之後,栓牛掄起一根木棒,照著他的頭就是咣咣的兩下,他後腦勺瞬間腫起一個燈泡般的血包。北牆住了醫院,被診斷為腦震蕩。從醫院回來後,北牆越發沒了言語,像是被霜打蔫了的穀稈,走起路來腰彎著,頭低著。

自此以後,隻要村裏誰家丟失東西,毫無疑問,人們就不假思索地栽到了北牆身上。東家的柴火少了一捆,西家晾曬的門簾不見了蹤影,罵聲就會從某個角落響起,一路奔走,停留在北牆家的大門外。罵吧,有多少勁就使多少勁地罵,想跳多高就跳多高地罵。北牆下地了,你罵,他聽不見,你就隨便罵;他若在家裏,你罵,他聽見卻也裝作沒聽見,你就隨便罵吧。被人罵麻木了,罵習慣了,隻要你不衝進家裏進行人身攻擊,北牆的臉紅都不紅一下,該怎樣還怎樣。反正,他睡在墳墓裏的爹娘,不知被人們用惡毒的語言強暴了多少遍。

立本回村的消息,改變了北牆家無人問津的冷清和寂寞,他的家裏突然人就多了起來。最讓村民們目瞪口呆的是,在他們眼裏宛若閻王的鄉長劉奇,竟然駕駛著自己的桑塔納轎車,繞過了村長栓虎家的大門,把轎車停靠在了北牆家的大門外。劉鄉長又高又胖,肚子隆起,像個懷胎九個月的孕婦。讓人稱奇的是,他那兩道黑茬茬的眉毛,豎立著;圓鼓鼓的眼球,仿佛兩個玻璃球,外凸著。嘴唇上方有一道濃密的胡須,修剪得像一排整齊的灌木叢。劉奇原來是個屠夫,他在那個行當裏可是個響當當的人物。據傳,豬都認識劉奇,不認識的也都知道他的惡名。豬們一瞅見他的身影,就瘋了一般撒腿而逃;或者,有的主人想嚇唬豬,就劉奇劉奇地喊。這一招的確管用,那些剛才還在洋洋得意的豬,一聽見“劉奇”二字,立刻就耷拉下了腦袋。後來,劉奇的一個遠房親戚成了縣裏的頭頭,劉奇腰裏左側別著一遝鈔票,右側別著一把殺豬刀,去找這個親戚。結果呢,這個親戚還真幫忙,把他安排到刑警隊當刑警。劉奇天生就是一個當刑警的料,他在審犯人方麵很快就顯示出了特長。犯人一看到他那凶神惡煞的猙獰麵孔,許多人都尿濕了褲子。若有哪個人不按劉奇的意思交代罪行,劉奇踢你幾腳,砸你幾拳,打掉你一口牙齒,或拽裂你的耳朵,那算是對你的開恩;他常常采用的辦法是,先扒掉你的衣服,然後燒紅一根鋼筋棍,把那滾燙滾燙的鋼筋棍從你的肛門戳進去。當然,真正戳隻有一次,更多的人還沒等鋼筋棍戳進去,就已經哭爹喊娘,稀泥般地癱軟了;他們要多乖有多乖,你叫他們交代什麼他們就交代什麼。其中劉奇自己在哥們之間吹噓的一個故事是,某個犯人就被那根火紅的鋼筋棍嚇懵了,把劉奇叫爺;劉奇問他:你昨晚上是不是日你媽了?犯人回答:日了。劉奇問:日了幾次?犯人回答:你說我日了幾次,我就日了幾次。劉奇吼叫道:我說你日了一萬次。犯人回答:我就日了一萬次。事後,劉奇打聽到,那個說自己日了母親的家夥,他母親在他三歲時就去世了。這個情節讓劉奇特別開心,他一想起它來就想笑,笑了一次還想笑第二次。劉奇把這個故事當做自己曾經多麼風光的證據,經常性地向人炫耀。但總有那些撞到南牆也不知道回頭的傻瓜,他們就是在劉奇的那套把戲麵前不低頭。不低頭?嘿嘿,那是虧沒吃夠!劉奇宰了多年豬,得出了一個結論:世間的所有動物都怕死!豬都怕死,何況人呢?於是,劉奇就把那燒紅的鋼筋棍毫不猶豫地從那個名叫金炳的傻瓜的肛門裏戳了進去,金炳從醫院的急救室裏出來,就成了殘疾人,接著他就失蹤了。縣政府一門心思地想安撫金炳,賠償金都從財政劃撥到專門的賬戶,但卻死活找不見金炳;劉奇也派了一幫子弟兄去尋找,費盡周折,也沒有收獲。劉奇找金炳,是想警告金炳:你如告狀,你一家子死光不說,連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嶽父嶽母及你小舅子全家,都會從地球上消失!然而,一封封從中央到省市批轉下來的告狀信,都足以說明金炳還活著,還像一個跳蚤那樣四處蹦躂。但是,你知道他的存在,卻不知道他在哪裏存在。他就像某種刺鼻的氣味,讓你難受,甚至讓你打噴嚏,但你卻看不見它,更抓不住它。劉奇很少頭疼,但金炳卻讓劉奇頭疼。劉奇從來沒有為誰皺過眉頭,但卻要為一個為躲避他而四處逃亡的人皺眉頭。